安辰把老头忘在了脑后,一溜烟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安辰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他其实很想给江遐介绍自己一整天的成果,但碍于自己说过类似于不用病人干活之类的话,又不好太过直接,只能轻轻指了指大门,说:“你看,那都是我们今天收来的。”
江遐被他自然而然地拉住,跟着往里走。
他略微低头看了眼,觉得小仿生人表情矜持,但玻璃质地的眼球里全是炫耀的光芒。
他不经意地笑了笑:“我也没什么事,猜你可能在这里,就过来了——你这么快就收到废品了?”
安辰把今天的经历简单讲了讲,朝大树下面的烟鬼一抬下巴:“现在他是我师父了。”
烟鬼远远递过来一个类似翻白眼的眼神。
江遐也跟着叫了句:“师父好。”
老头表情漠然:“不敢当。”
安辰在一旁解释:“他脾气不好,他说不敢当应该就是接受了的意思,你别理他就行了,让他一个人抽会儿烟。”
安辰低着头把江遐拉到另一边了。
江遐轻声:“你们的师徒关系看起来不太妙。”
安辰满脸老气横秋:“我能有什么办法,父不慈子不孝,都随他去吧。”
他对这个话题已经失去兴趣了,拍了拍停在院子里的三轮车:“我们借了老板的车,那边的废品都是今天上午收来的,100多块,一会儿等乔格过来秤秤,我觉得能赚这个数。”
他已经在心里估算过好几次了,朝江遐隐秘地伸出三根手指。
江遐对这个没什么概念:“3块?”
安辰:“……”
安辰:“30。”
如果一天只能赚3块钱,那他欠的两万五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说话间,江遐余光看见后院的方向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仿生男人,长相十分俊美,表情却异常冷漠,抱着手臂的姿势仿佛防备着谁似的,莫名透着敌意。
“你说的乔格?”江遐问。
安辰连忙点头,“他是在这里给老板帮忙的。”
“你收的?”乔格目光扫过地上的捆扎成摞的纸板,又淡淡地落到了江遐脸上。
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显然对不相干的人毫无兴趣,一言不发地开始干活。
安辰小声对江遐耳语:“……废品站老板人还是挺热情的。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安辰其实有点担心。
难道说,废品站出来的人,最后都会变成这种冷漠脸吗?
安辰不安地瞅了瞅冷漠抽烟的老头。
“我不会变成这样的,”安辰下定决心似的对江遐说,“就算我收十年废品,我也肯定是这个活泼的我。”
江遐:“……”
“131块。”乔格称完最后一捆,把钱转了过来。
江遐的目光静静落在乔格身上。
从院子里面出来以后,这个仿生人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人,看他的眼神和看安辰的眼神是一样的,树底下的老头更是看都没看一眼,仿佛他们不是会走会动的大活人,而是什么物品或者机器。
这种眼神不是目中无人的高傲,什么看透世事的淡然,而更像是……
江遐心中浮现出一个词——无所谓。
这个名叫乔格的仿生人,好像对一切的人和事都无所谓,无所谓得不像个活人。
他全身上下最有生机的大概是这张脸,尽管泛着仿生制品的硅胶光泽,但轮廓和五官都相当俊美朝气,看起来像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可惜的是仿佛跟自己的脸有仇似的,乔格整个面庞充满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江遐看着他,说:“辛苦了。”
乔格淡淡扫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回了里院。
*
安辰趴在木板小床上,算账。
今天的废品只赚了18块6毛2,跟他预计的30块差相当挺远,这一点令安辰略感沮丧。
并且在回家之前,安辰还自费买了一包烟给老头,老头接了他的烟,表示师父今后的烟都包在你身上了。
安辰愤恨地捶了一下床。
江遐正在煮面,柴火烧得不太旺,黑烟从炉底冒了出来,呛得他连着咳嗽了几声。
安辰一回头,吓了一跳,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抓起炉子旁边的旧蒲扇猛扇了几下。
黑烟被吹散了,火苗呼的一下窜得老高,锅里的水咕噜噜地冒了几个泡泡。
“你其实根本不会做饭吧?”安辰用力扇风,怀疑地说。
江遐反问:“你会?”
安辰:“……我又不用吃饭。”
江遐从他手里拿过了扇子,道:“你忙你的去吧——今天赚了多少钱?有30吗?”
安辰闷闷地躺回了床上。
“没有,”半晌他说,“我列的算式明明都是对的,凭什么就少了12块。呵。”
他把自己在智脑上写的算式拿给江遐看。
不太整齐的几行数字排列在屏幕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跟某串电话号码如出一辙。
江遐从头看到尾,从屏幕后面抬起眼,问:“废纸和纸板的价格是一样的?”
安辰:“哈?”
这问题他好像没注意过。
江遐:“……你还是先查查废品站的价格表吧。”
安辰:“哦。”
收废品怎么也要背书。
收废品的事业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第二天,安辰赚了10块。
第三天,9块。
第四天,7块。
第五天,6块。
第六天,5块。
第七天。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小屋门半掩,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炊烟。
安辰把塑料网兜往地上一扔,整个人无精打采得像具丧尸。
江遐没说话,先看了安辰一眼,才问:“今天几块?”
安辰抱住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从被子里面闷闷地传出来:“你猜。”
江遐有点好笑,果然开始猜:“这一周每天都在递减,昨天5块,今天4块?”
安辰“呵”了一声。
他伸出一只手,朝这边竖起了一根食指。
“1块。”安辰语气很差,“还买烟了。”
江遐:“……”
他把刚煮好的西红柿鸡蛋面从锅里盛出来,这套动作重复一周,现在已经很熟练了,甚至俨然有了皇家厨师长的范儿。
“那明天还去吗?”江遐问他。
安辰:“老头不去了,他说他要休息一天。”
江遐安慰:“都不容易,其实他是想给你省烟钱。”
安辰凉凉一笑:“他让我下次给他带两包。”
第一天多达18块钱的收入给了安辰莫大希望,如果一直能保持这个数,只要咬牙坚持几年,还完两万五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但一周以来,随着收益的稳步下降,家庭账本出现了入不敷出的局面,他要充电,江遐需要吃饭,家里到现在还缺一张床。
这么下去,他们很快就要开始喝西北风了。
安辰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先别担心了,顶梁柱,”江遐端着碗坐到了床边,说,“看看你还有多少电量?”
安辰躺尸躺得很硬,暂时不想动。
江遐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他露在外面的那条胳膊,提了起来,翻开袖子看了一眼。
3%。
胳膊有点不愉快地扭了一下,想要收回去。
江遐抓住它,轻轻打了一下。
胳膊像被老师训了的小学生,立马不动了。
江遐皱了皱眉:“你这几天都没充电?”
安辰:“……没有。”
他莫名觉得江遐有点生气,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太忙了,没注意——这屋子还没通电,我明天出去就找个地方充。”
这间小屋没有通电是真的,上一任主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人了,屋里连充电插头都没有。江遐平时没有什么需要用电的地方,只是偶尔看看智脑,耗电十分有限,安辰平时一般又借用废品站的电桩,以至于两人都忽视了这个问题。
百分之3的电量……
江遐道:“起来,跟我去个地方。”
安辰浑身累得像没骨头,打了个哈欠:“去哪儿啊?都说了我没事,坚持一晚上没问题的。”
江遐:“你去不去?”
安辰磨了磨牙。
他认命地爬了起来,跟着江遐往外走,边揉眼睛边问:“到底是去哪啊?”
外面已经夜色漆黑,只有远处三三两两的零星灯火,是农场边缘的零散农户。四周麦田环绕,晚风一吹,就是一阵簌簌摇动作响。
江遐带着安辰绕出了麦田,沿着田埂慢慢地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小仿生人,笑了笑,一指前方最明亮的那处灯光:“那里。”
安辰放下手,眼睛眨了两下。
“当初还是人家管家同意咱们在小屋里暂住的,”江遐觉得他那表情怪好玩的,“你去露个脸,他们不会拒绝充电这种小事的。”
安辰:“……真的吗。”
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江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莫名的紧张。
那家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一定很有钱,看起来又是很神秘的样子,会不会看不起他们这种普通人?
他跟江遐突然登门,总有种佃户给地主拜年,还两手空空的感觉。
安辰从后面拉了一下江遐的袖子,小声道:“……我们这么晚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江遐感受到袖子上的拉力,笑了一下:“不会。别想那么多。”
他就这么带着惴惴不安的安辰来到了别墅门口。
门口有个佣人正在清理除草机,看见有人过来,望向这边:“谁啊……”
江遐在安辰看不见的地方朝他摆了摆手。
佣人:“……”
两人走到近前,江遐语气客气地问:“请问管家在吗?我们有事想要找他。”
佣人:“管家在在在……”
江遐点点头,对安辰说道:“那咱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