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废品养你啊 第2章 第 2 章

安辰最后的印象里，自己好像是先天旋地转了一下，上下左右都分不清了，接着似乎撞到了哪里，胸腔传来一阵蓦然的剧痛，安辰猜测那可能是钢筋刺破仿生皮肤，破坏了胸口的电路。

冰凉的水从四肢蔓延上来，身上“滋啦”一下，紧接着他嗅到了烧焦的气味。

——短路了。

昏暗的河水里，安辰没来得及产生更多的想法，大脑就在物理意义上进入了宕机状态。

*

江遐一伸手，破门而入的水流里捞住了一根固定的栏杆。

大概是公交车上的扶手一类，铺天盖地的水混合着被重力激起来的泥沙，几乎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即使睁着眼也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凭借印象，在左侧摸索了片刻，随即手指触碰到了片比河水还凉几分的金属物体。

是固定在窗边的救生锤。

刚才最后一刻吸的那口空气已经有耗尽的趋势了，江遐整个胸腔都泛起了沉闷的疼痛，连带着眼前都是一黑。

他死死咬住最后那口气，摸到救生锤上的卡扣用力一按，拔出救生锤，猛地砸了下去。

水里的一切动作都格外缓慢和艰难，像是放了慢镜头，不过好在这救命的一挥足够用力，“哗啦”一声，车窗玻璃从中心蛛网状裂开来。江遐又是一锤下去，数不清的玻璃碎片就在水中飘散开来，被水流一激，冲得人睁不开眼，满脸生疼。

江遐闭着眼睛，双手在带着玻璃茬的窗框上一撑，脚下同时一蹬，霎时借力游了出去。

最后这几秒钟格外漫长，他能感受到上方越来越明亮的天光，但手脚仿佛都不受控制了一样，仅仅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竭力上浮，终于在到达极限的最后一刻，“哗啦”一声冲破了水面。

“呼……呼……”

骤然接触阳光，一时还有些睁不开眼，他仰面浮在水面上，摘掉湿透的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远处扑通几下拍水声，江遐勉强望过去，刚才把公交车撞翻那辆轿车也一头扎进了水里，这会儿都已经不露头了，车上的一个男人正奋力扑腾着朝岸边游去，好不容易趔趄着上了河岸，往这边一张望，有点紧张地喊道：“喂，你、你没事吧？”

江遐刚缓过点力气，没说话，突然动作一停。

他四面看了一圈——刚才在车上和他说话的那个小仿生人没了。

河岸上的男人还在喊，但是丝毫没有下水救人的意思，江遐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朝对面招了招手。

那男人不明所以，赶忙蹲下来：“怎么了？要我找根杆子捞你吗？”

江遐声音有点没力气地说：“叫救护车，报警。”

接着，他又吸了口气，双手一划，再次一头扎进了水里。

水里藻荇交错，泛起的泥沙迷得人根本睁不开眼，江遐凭借着刚才的记忆，尽可能地按原路游了回去。

指尖一凉，河水的惯性一推，江遐整个身体轻轻地贴在了公交车的侧面。他摸索了几下，没找到自己之前破窗而出的那个地方，只能沿着车身绕了一圈，摸到了已经被撞坏的车门。

车身斜插在水底的淤泥里，车门大概是被桥上的护栏顶了一下，深深地凹进去一个大坑，江遐伸手推了推，车门就像两片破布一样哗啦啦地掉了下来，随即没入了水底的泥沙中。

江遐险些被砸到，迅速闪到一边，扳住车身一侧才没让自己被水波冲到别处，准备从门里划进去。

刚一伸手，江遐动作一滞。

他轻轻抬了抬右手，确定似的又按了按那个东西。

柔柔软软的，还有点弹性，像是……

像仿生硅胶。

那个小仿生人现在以一种很不乐观的姿势仰在公交车前排的操作台上，头朝下。不过就算这种时候，他怀里居然还紧紧抱着那个旧书包，整个人的姿势活像冻住了。

江遐飞速把手从他脸上挪开，左右抄住他的腋窝，顺手一抓书包带子拎到了自己肩膀上，把人从车门拖了出来。

仿生人好像一点气息都没有了，浑身都软绵绵的，任由江遐抱着往外游，江遐憋着的那口气还剩了点，但他一刻都不敢耽误，直接就近浮了上去，抱着仿生人，哗啦出了水面。

水珠像雨线似的从脸上往下滑，江遐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怀里的仿生人紧紧抿着嘴唇，眼睛半睁不睁的，似乎身体已经失去控制能力一样，像个坏了的洋娃娃。

仿生人的身体内部是机器、电路和芯片，没有人类的内脏，不需要呼吸，理论上说不怕水，更不存在灌水呛水这一说，这种完全失去生机的模样显然是由于其他原因造成的。

江遐拍拍他的脸颊，试着喊了他一声，意料之中的毫无反应，接着目光往下移——

好家伙，胸口的电线都掉出来了。

岸上的男人大概刚打电话报了警，看见江遐没事先松了口气，接着又看见他还捞出来个人，闭着眼睛好像已经没气了，吓得脸都白了，“他他他没事吧？车上还有人吗？我我我……”

江遐一只手搂着仿生人，往岸边游过来，好在这河滩坡缓，岸边的水越来越浅，到了离岸两三米的地方双脚已经能触地了，又走了几步，江遐把人抱起来，往干净的河滩上一放。

“车上没有别人了，”江遐说，低头观察仿生人的情况，“普通的救护车没用，得能修仿生人的才行。”

“啊？仿生人啊？”那男人低头一看，一拍脑袋，赶忙打电话去了。

安辰胸口不知被什么戳了个洞，里面的机械构造现在一览无余，应该是电放完了，短路的几根线湿答答地垂着，火花都不冒一个，安安静静的。

江遐看了一会儿，先把他的身体翻了过来，胸口朝下控控水，又问那个男人道：“你车上有维修工具吗？”

“维修？有有有，在后备箱，”男人望了望自己只有车屁股露在外面的小轿车，有点为难，“不过车都这样了，你要工具得自己去拿，我可不敢下去。”

江遐指指仿生人，“你扶着他，别让他胸口着地。”

男人犹豫了一下，才畏畏缩缩地伸手过来，“行吧……尽量别弄坏我车啊……”

江遐小腿已经没进水里了，闻言没说话，只是远远扔下了句：“扶好别动。”

小轿车的位置比公交车离岸边更近，他游过去，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后备箱，拎出了维修箱。

“这能行吗？要不等救护车来吧，我看他撞那么大一个窟窿，里面的部件都撞碎了……”

江遐把维修箱放在地上，低头挑了几样工具，示意男人把人翻过来。

仿生人胸口乱七八糟的一团暴露了出来。

水控得差不多了，江遐拿维修箱里唯一一块干燥的抹布把那个窟窿擦了擦，道：“他正在放电，最后的蓄电放完了，人也没救了。”

他用钳子试着将几根凌乱的电线接了接——没反应。

安辰的脸色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毕竟硅胶底下又没有血管，还是那种白里透着点小麦色的类人肤色。人造睫毛竟然罕见的又黑又长，但是现在被水黏成了一簇一簇的，挂着几滴水珠，差一点就要落进眼睛里面去了。

江遐叹了口气，用抹布在他眼睛上轻轻擦了擦，把睁开一半的眼睛合了起来，防止进水。

那男人紧张道：“没……没救了吗？就就就这么死了？”他一伸手就要拉住江遐，“他不是跟你是一起的吗？你可得救救他啊……他要是死了的话我可有的赔了，我那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开着开着就坏了，根本刹不住，这也不是我的责任吧？你你你再修修他吧，说不定还能救回来呢……”

江遐手上被车窗玻璃划破了，出了点血，刚刚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男人的手一伸过来，他就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道：“我在想办法——救护车什么时候能来？”

男人慌慌张张地打开智脑查看，还在语无伦次地念叨：“真不关我的事，车自己坏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遐终于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看了地上的仿生人一眼，起身向远处走了几步，调出智脑通讯录，一看，又是一串未接来电。

他拨通了号码，对面只响了一声，电话就飞快地被接了起来，即使声音已经调到最小，小秦那声音一瞬间还是有点震耳欲聋：“接了接了！爸你快过来，殿下接电话了！”

江遐回头看了眼，低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不过这里碰到点问题，回去得晚，晚上不用等我。”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小秦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被江遐更快地按了回去：“说了，没事——还有，以后在外面别叫我殿下。”

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江遐按下了挂断键。

*

半小时后，医院。

“先生，血检报告10分钟后可以到那边的打印机取，”护士将用完的针管用橡皮胶管缠了几道，丢进医用垃圾箱，给江遐指了一个方向，“您注意压好棉签，到等候区休息就可以了。”

江遐看着她把东西扔到垃圾箱里，说了声“谢谢”，随即站起来，小护士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抬起来，一眼不眨的。

江遐笑了笑：“有一次性口罩吗？”

这里是长夏郡郡医院，走廊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仿生人。

仿生人普及到全国各地之后，医院里也逐渐出现了与之相关的科室和专门的医生，不过严格来说，治疗仿生人的医生并不能算是“医生”，而是“修理工”，他们负责对身体出现问题的仿生人进行检查，然后割开硅胶皮肤露出里面的机器装置，哪里坏了就修哪里，修不了就直接更换零件，整个过程连无菌条件也不需要具备，跟人类诊疗的繁琐程序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江遐戴上了从护士妹妹那里借来的口罩，没在指定的休息区停留，直接走了出去，拐了个弯上了走廊。

几个正围在一起小声说话的警察看见他，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江遐先生，是这样的，医院人比较多，剩下的几项检查需要排队等一段时间——事故的原因还在调查，不过基本已经清楚了，是由于涉事轿车的系统出现了老化故障，轿车司机正在配合我们查明情况。”

警察顿了顿，又说：“除此之外，你和另一名乘客作为受害者，我们在把事件调查清楚后，会帮助申请保险理赔和一定的司法赔偿，希望能给两位比较满意的处理结果。”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公事公办，带着职业式的严肃，说完他一指旁边一个小警察，吩咐道：“带江先生去下一项检查吧。”

小警察低着头走过来，伸手示意了一下前面，“江先生，这边。”

江遐跟着他走出去几步，问道：“和我一起的另一个仿生人检查得怎么样了？”

小警察大概是刚从警校毕业，浑身上下都十分拘谨，紧紧盯着脚尖走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闻言，脚步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他顿了顿，“是赵警官他们负责这个的。”

他继续闷头往前走，脚步似乎更加急促了，走出十几米远，才忽然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

江遐根本没动，站在刚才的地方看着他，把手臂上按着的棉签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小警察四处看了一眼，才有些急匆匆地小跑了回来，低声道：“江……江先生，我们快去检查吧，我……”

“赵警官，就是刚才你那个上司？”江遐慢条斯理地把卷到臂弯的袖子放了下来，拉了拉肩上警局提供的保暖外套，略微低头观察着他的脸，“你告诉我会怎么样？会被他穿小鞋吗？还是被他辞退？”

小警察的脸色瞬间变了好几次。

江遐根本不意外，单刀直入：“那个仿生人怎么样了？”

小警察看样子快哭出来了，那表情像是把“求求你别问了”写在了脸上，整个人精神都有点飞。

江遐转身拉住一个路过的医生，“你好，请问仿生人检查科怎么走？”

医生给他指了个地点，江遐点头说了声谢谢，抬腿就走，下一秒就被小警察一个飞扑过来，挡在了护栏旁边。

江遐挑眉，“他不在检查科？在哪？”

警察双臂张开像只无助的小鸟，挣扎了半天才说道：“你去了也没有用的，他们不会让你坏他们的事的……”

江遐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小警察冷汗都下来了，紧张地回头望了望，确定他那几个领导不在，终于才好像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样，说：“……在，他在检查科……”

他一咬牙：“——你快去看看吧，不然他就真的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