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绣坊门前的当众验帕,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不仅成功洗刷了污名,更将“诚信”、“质优”的印象深深烙入了在场众人心中。那位周太太拿着双倍赔偿的银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赞苏东家做事敞亮,日后定要常来光顾。玲珑阁的掌柜更是满面羞愧,当场表示之前的货款的损失无需再赔,只求继续合作,并承诺回去定严查内鬼。
风波平息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经此一役,瑾绣坊的名声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因这戏剧性的反转和苏瑾沉着冷静的处理方式,更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前来光顾的客人明显增多,不仅有寻常百姓购买些精巧的小件,也开始有家境殷实的人家,前来询问定制屏风、帐幔等大件绣品。
苏瑾深知,一时的名声如同浮萍,需有坚实的根基才能长久。她并未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反而更加注重绣坊内部的规范与提升。
她制定了更详细的章程。绣娘们除了基础的月钱和分红,还设立了“勤勉奖”和“巧思奖”,鼓励她们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提升效率,并在绣样设计上提出自己的见解。她将前世了解的一些简单易懂的图案构成、色彩搭配原理,用最浅显的语言传授给林绣娘几人,鼓励她们在遵循基本法度的基础上,大胆尝试新的配色与构图。
同时,她也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原料采购渠道。完全依赖林绣娘旧有的关系网,终究存在风险。她让柳氏借着回娘家探望的由头,悄悄与外祖父家留下的几位老掌柜取得了联系。他们都是经营丝绸布料多年的老人,人脉广,且念着旧情,愿意为苏瑾牵线,直接与江南可靠的丝商、缎庄建立联系,不仅质量更有保障,价格也能优惠不少。
绣坊后院的一间僻静厢房,被苏瑾改造成了她的“工坊”。这里存放着她最珍贵的丝线、收集来的古籍图样,以及她正在设计的新的绣稿。那幅气势恢宏的《江山万里图》成功后,她并未停下探索的脚步。她开始尝试将更多元的元素融入绣品,比如借鉴前朝古画中的山水意境,或是将西域传入的缠枝莲纹样与本土的吉祥图案结合,设计出既新颖又不失古雅的新图样。
这一日,苏瑾正在工坊内对着一条新得的月华裙,思索如何在其上绣制一幅“月下寒梅”的意境图,既要清雅,又不能过于素净,失了裙装的华美。青黛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姑娘,谢公子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苏瑾接过信笺,展开。信是谢砚亲笔,字迹洒脱飘逸,内容却言简意赅。先是客套地问候了几句,祝贺她成功化解绣坊危机,随后笔锋一转,提及他近日清查名下铺面账目,发现库中存有一批上等的“天青色素罗”和“雨过天青绣线”,质地极佳,但颜色过于清冷,寻常绣娘难以驾驭,闲置可惜。知她擅于配色,创新不断,询问她是否有兴趣接手,价格可从优,或可以物易物,换取她一两幅小巧精奇的绣品。
信的末尾,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另,前次姑娘嘱托留意之‘旧事’,略有眉目,牵扯似比预想稍广,待时机成熟,再与姑娘细说。”
“旧事”?苏瑾眸光一凝,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贡品案。他查到更多了?而且牵扯更广?这让她心头微微一紧。
至于那批天青色素罗和绣线……苏瑾沉吟片刻。天青色确实难用,过于冷调,容易显得沉闷。但若是运用得当,与月白、珠白、甚至极少量的绯色或金色搭配,或许能绣出极为清雅脱俗、犹如雨后天晴或月夜雪景般的意境。这正是她目前想要挑战的风格。
而且,谢砚此举,看似是谈生意,实则又是一次不着痕迹的相助。这批料子和丝线若真如他所说质地极佳,那便是可遇不可求的。他以“闲置”、“难以驾驭”为由低价处理给她,是存了成全之心。
“回复谢公子,”苏瑾收起信笺,对青黛道,“就说那批料子和丝线,我有兴趣,请他方便时派人送样品过来一看。至于交换的绣品……我近日正好有一幅《月下听松》的构思,绣成之后,可请他品鉴。”
她没有追问贡品案的细节,既然谢砚说时机未到,她追问也无益。眼下,巩固自身实力才是关键。
揽月轩内,苏玥听着画屏打听来的关于瑾绣坊日渐红火、甚至引来了谢砚公子关注的消息,气得将手中正在绣的一个荷包狠狠掷在地上,丝线缠绕,乱成一团。
“她凭什么?!一个商户女生的贱种,凭什么一次次踩到我的头上!”苏玥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嫉恨而扭曲,“谢公子……连谢公子都高看她一眼!她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王氏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阴沉。上次设计毁帕,非但没成功,反而让苏瑾借机扬名,她暗中安插在玲珑阁的棋子李三也被掌柜寻了个错处打发走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光生气有什么用!”王氏斥道,语气中也带着烦躁,“那丫头如今翅膀硬了,又有谢砚在背后隐约撑腰,寻常手段动不了她。”
“那难道就任由她嚣张下去?”苏玥尖声道,“娘,您没见老夫人如今对她都和颜悦色了吗?再这样下去,这苏家哪里还有我们母女的地位!”
王氏眼神闪烁,闪过一丝狠厉:“寻常手段不行,那就用不寻常的。她不是靠着绣艺出头吗?那就从根子上毁了她的倚仗!”
苏玥一愣:“娘,您的意思是……”
王氏压低了声音,凑到苏玥耳边:“她那个绣坊,不是招了几个绣娘吗?人一多,心思就杂。只要价钱给够,还怕找不到肯‘帮忙’的人?不需要做得多明显,只需在她关键的订单上,稍微出点‘无伤大雅’的差错,或是让她用的料子,不知不觉间出点问题……一次两次或许无妨,次数多了,她这‘质优’的名声,还能保得住吗?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那些失望的客人,就能把她那破绣坊给砸了!”
苏玥眼中顿时迸射出恶毒的光芒:“娘,此计甚妙!就让她先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我这就让画屏去物色合适的人选!”
苏瑾对此新的阴谋尚不知情。她正忙于接收谢砚派人送来的天青色素罗和绣线样品。果然如他所说,料子轻薄柔软,光泽内敛,颜色是那种极纯净、极清冷的蓝,仿若秋日雨后最澄澈的天空。绣线也是极品,丝光流转,韧性极佳。
她抚摸着这冰凉的缎料,脑海中关于《月下听松》的构思渐渐清晰起来。以天青为底,绣月夜雪景,松树以墨绿与黛青丝线绣出苍劲,积雪用珠白与月白丝线表现厚度与光泽,再以极细的银线在松针和积雪上点缀出月光照耀的效果……
她沉浸在新创作的兴奋中,却不知,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已经盯上了她刚刚稳定下来的瑾绣坊,盯上了她赖以生存的根基。
暗影,如同蛰伏的毒蛇,再次悄然游近。
而与此同时,谢砚坐在砚记当铺的后院书房内,看着手中几页刚刚送来的密报,眉头微蹙。密报上的内容,不仅印证了他之前对贡品案与太子府某位管事有关的猜测,更隐隐牵扯到了王氏母家的一位在吏部任职的远亲。这潭水,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抬眼望向窗外苏家的方向,眼神深邃。
“苏瑾,更大的风浪恐怕还在后面。只望你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能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