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舰稳稳停驻,舰上之人依次而下。
早已等候多时的接待使们立刻敛声屏气,匆匆迎了上去。
安良王朝身为此战胜者,送来了第一批探路矿奴,同时派遣了三名监察使随行。
然而,在场核心人员来时已接到密信:三位监察使中,有一位是挂着安良的名头,真实身份却是来自至高无上的紫霄仙朝。
这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四大仙朝乃当世公认的顶尖势力,近些年来,紫霄仙朝有了隐踞首位的意思。
但无论是哪一方,对这白眉山脉的争夺向来持默许姿态,这才能让其他人有了捡漏的良机。
如今紫霄仙朝竟不声不响的塞人进来,安插在监察使这么个不高不低,又足够接触核心的位置上,其意图不言自明。
可既然决定插手,那为什么不直接以雷霆之势夺取,难不成是顾忌其他三大仙朝的反应,不愿率先打破平衡?
众人心思各异,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皆是低眉顺目地上前见礼。
待抬头看清那位仙朝来使的容貌时,心中齐齐一凛。
在场恐怕无人不知这位大人的名号,更是听闻其阴晴不定的性子,顿感口干舌燥,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上,那份小心翼翼与谄媚,倒是比一旁的侍女们还要殷切几分。
监察使们被簇拥着走远了,另一侧,俘虏们则被巡卫们驱赶着,一队队押下凌云舰。
人人颈带锁灵环,面容枯槁,眼神茫然。
经过疫病的筛选,数千之众如今仅余半数。
温灵运一身脏污,默默走在人群之中。
那几日绫罗暖帐、零食珍馐,回想起来,恍如隔世一梦。
她又回到了原点,做回这卑微入尘的奴隶。
她并未刻意掩饰,同大多数俘虏一样,带着惊惧与茫然四下张望,不时因眼前的景象发出惊叹之声。
只见在这险峻奇诡的白眉山脉之中,竟已开辟出一片极为广阔的临时驻地,营长连绵,法阵隐现。
单是此举,便足以安良王朝的实力与拿下此地的决心。
念及此处,那场交易便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心跳也随之微微加快。
她视线急切地在攒动的人影中穿梭,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事实真如那监察使所说,她的娘亲已被单独提到别处看管,不在这些矿奴之列。
温灵运难言是喜是忧,或者二者皆有。
只要带回了那个人,就能换回娘亲,这下她身上背负了两条,不,三条人命。
可为什么是她呢?
这个问题监察使没有给她答案。
此时,她只觉心头沉沉坠坠,像是头顶着巨石前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抵达目的地时已是黄昏时刻,俘虏们依照修为高低逐一排队登记,点了命牌,分配至不同区域的营帐。
这批俘虏中,约莫三成是筑基修士,其余七成则是炼气期,皆是修仙界中最底层的存在。
一旦爆发战争,他们便如同可以随意交换的货物,成为双方谈判桌上的筹码。
至于金丹修士?
他们绝不会不会沦为这等低级奴隶,即便被俘,也多半会被招安,赐予仙官身份。
队伍缓慢前行,修士们默默领取着物资——
两套粗糙的灰色布衣,一把铭刻着微型法阵的制式矿镐,以及一小瓶五颗装的清净丹。
温灵运抱着这些冰冷的物件,跟其他筑基修士一起,随着引路者走向营帐区域。
待沐浴完毕,换上那身粗布衣裳躺下,她捏着那瓶触手温润的清净丹,脑海中思绪万千。
手中的东西若是在凌云舰那底层舱室里,只需要一颗就可以从疫病手中夺回一条人命。
可那时,无人理会奴隶的死活。
如今双脚刚刚沾地,这等救命的丹药却人手一瓶,毫不吝啬。
何其讽刺。
她望着营帐顶模糊的阴影,头一次感受到这世间冰冷而残酷的规则。
只有活下来,证明了你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才配享用丹药,才配为上层效力至死。
次日便是集训。
上层心里也清楚,若贸然将这些俘虏驱入矿脉,无异于白白浪费。
即便是奴隶的命不值钱,但远渡至此也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如今筛选留下的这一茬,并非是拿来肆意挥霍的消耗品。
更何况,白眉山脉下的矿藏珍贵异常,挖坏了怎么办?
无论什么职位,上岗之前总是要培训培训的。
通过训导,温灵运这才明白,初期进入矿脉,需要职能不同的队伍互相配合。
具体分为勘探队,爆破队,挖掘队等等,根据俘虏们的能力与修为特性,被分配往不同的岗位。
身强体壮或擅长攻伐术法的修士,多被编入爆破队与挖掘队。
而像温灵运这般,灵力感知敏锐更偏向于辅助类型的修士,则多是被分配到了勘探队。
分发到手中的法器也印证了这一点,温灵运看着这领到的古旧罗盘,上面隐隐刻着“定脉”二字。
她暗暗叹了口气。
这才刚刚踏入矿脉入口,这玩意就指针狂转,等了片刻不见好,显然是失灵了。
此时不禁生出些鄙夷来,发的什么货色这么垃圾,这不拿命闹着玩呢吗?
身后还跟着九名临时组成的队友,他们这一行十人,是经过一个月紧急集训后派下矿的第十二支先遣队。
白眉山脉下的矿脉节点错综复杂,数不胜数,从哪里进,进哪个洞也是门学问。
这些俘虏们来此之前大多并非专业人士,如今也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各自尝试,温灵运也不例外。
万幸的是,有人给她开了后门。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远处三三两两正在休息的队友,迅速将失灵的罗盘收起,转而自腰包里掏出来另一样法器。
这法器样式同样小巧,与分发的定脉罗盘外形类似,材质却迥然不同,触手细腻温润。
此刻被她握在掌心,在灵力催动之下,表面顿时散发出一层莹莹微光。
正是由那位监察使亲手交到她手中的法器,名号不详,用途看似与其他罗盘无异,就是指引方向。
只不过,它所指引的,绝非什么安全稳妥的挖矿路径,而是通往监察使口中“那个人”所在的大致方位。
“咦?队长人呢?”
正低声交谈着的队员中,忽然有人发现视野里没了温灵运的身影。
自从他们勘探出这个入口进来,一路所见皆是寻常山壁,并无任何异状,众人的警惕心便不由得松懈下来,连带对这位负责领路的女性队长,也看轻了几分。
有人站起身,朝四周昏暗的通道张望,最终目光投向前方幽深未明的主矿道,纷纷猜测温灵运是否独自先行探路去了。
一个队员半是惊讶半是调侃地说着:“那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胆子倒是不小,难不成自己先进去了?”
旁边立刻有人哄笑:“这不就是个普通山洞吗?瞧你这点胆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
被嘲笑的队员脸上有些挂不住,登时有些讪讪,压低声音辩解道:“都说这地儿邪门得很......我、我总觉得心里头发毛,你们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甚感觉?我看就是你自个儿怂!”
一阵毫不客气的笑声在寂静的矿洞中回荡开来。
余音尚未散去,一条分岔的通道深处便隐隐传来模糊的呼唤,似乎是温灵运在招呼他们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也未做多想,提起矿镐便循着声音向内走去。
在他们方才坐过的地方,无人察觉一层近乎透明的白色黏膜正悄然覆盖岩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蜘蛛倒悬而下,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气流,在半空轻轻晃荡。
一行人很快在一面巨大的石壁前停下了脚步。
通道至此还算宽阔,但这面石壁未免突兀,温灵运先是借助法器辅助侦察,并未发现任何灵力波动,岩体浑然天成,不见人工开凿的痕迹,仿佛真的是天然形成的。
然而,当她的灵力如涟漪般层层荡过石壁层层灵力,却感知到其后别有洞天。
无需多言,队员们立刻忙碌起来,矿镐敲击石块的声响接二连三响起。
温灵运退得稍远些,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稍作歇息,目光却始终紧盯着队员们挖凿的背影,眼神游移,倍带警惕。
白眉山脉由来已久,此前不知有多少曾在此挖掘。
这无数矿洞有些是自然生成,有些是前人遗留,她依照那秘密罗盘的指引,深入此地已不下数百丈,一路过来竟畅通无阻。
这似乎意味着,她找对了方向。
作为打头阵的勘探队,他们的首要任务并非采矿,而是打通前路,为后遣部队扫清障碍。
一切都顺利得令人不安。
温灵运正思忖间,指尖忽然触及身下岩石一片黏腻。
她下意识地捻了捻,凑到近前一看,是某种白色的粘液。
她犹豫了一下,在鼻尖轻轻拂了拂。
无味。
看来,在无人察觉的暗处,危机已悄然来临。
温灵运细细擦净了手指,此时轰隆一声巨响,有队员动用灵力炸开了石壁,烟尘弥漫中,后方幽深的道路显露出来。
手中的罗盘温温热。
温灵运猛地起身,迅速服下清净丹,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的先于众人踏了进去。
这段时间的集训堪称残酷,折腾死了不少人,能活下来的都将那些教条背得倒背如流。
此时见队长如此果断,他们虽心中忐忑,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服药后紧跟了进去。
“等、等等我!”
那先前被调侃胆小的男子动作稍慢,落在了最后。
他一边快步追赶,一边连声呼唤同伴。
忽然,他面皮一紧,眼神惊恐地扫过前方队友的背影,不敢相信似的用力揉了揉眼睛,又飞快地数了一遍。
“一、二、三......七、八?”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幽闭的洞穴内炸开,颤音不绝,“人、人呢?怎么少了两个人?!”
这声变了调的大吼震得岩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前方正疾步的人们脚步齐齐一顿,就连温灵运也瞬间停下了脚步,霍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