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风雪 第44章 林下风致

谢既明和楚知默来到前院时，宾客还没有全都散去，但新郎官却仍旧在陪酒，

“陛下，你为什么要给那家伙脸面？”

在谢既明叫出陛下二字时，他就接到了楚知默的眼刀，悻悻地找补道，“崔兄，崔兄。”

楚知默冷哼了声，谢既明这随心所遇大大咧咧的性子可能一辈子都改不掉了。她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落到人群中脸上并无喜悦之色的新郎官身上，

虽然他保持着得体的礼数，但楚知默并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丝娶亲的欢喜，只看到了强撑的勉强，

“都这个时辰了，新郎官怎么还在这儿？”

见楚知默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上官森的身上，谢既明只能将满肚子的疑惑都咽了下去，转头又看到长官森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叹了口气，向她解释道，

“上官兄他呀，心里早就有了心意的姑娘，只可惜，家中不同意，早早就为了相好了李家的姑娘，父命之命，媒妁之言···”

都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这世上到底又有多少人能够与自己心爱之人相伴一生，既如此，何来的一人心？

“恭喜啦，上官兄！”

“是啊是啊，这与李家的姻亲真是一桩美谈！”

······

红绸飘荡，酒果飘香，被众人道喜的上官森一身红衣在夜色中扎眼极了，他仿佛与院中面目红光的众人格格不入，却与随处可见张灯结彩的红绸喜字自成一派。

只剩下空落落的壳子。

她就那么站在人群外望着，可却好像看到了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尽头，开始**溃烂的一声。

不，也许不止他们两个。

人各有命，命不由己，而己又怎能不由人？

回宫后，楚知默果不其然受了风寒，

她是第一次参加喜宴，比平时都要兴奋，难免多喝了几杯，回来当晚还好，结果第二天起来后嗓子红肿得厉害，就连咽口唾沫都疼，

这可把赵齐紧张坏了。

不过好在张太医检查过后确定没什么大事，他这才松了口气。

折腾了好一通，楚知默上朝时性质不高，丞相不在，只剩下谢既明单方面挑衅和讽刺裴寂也，

只可惜，他没有左高卓的好脑子，做事说话过于直白，每每到最后都变成了他找事，弄得大臣们都开始同情起了裴寂也被这么个疯子缠住不放。

其他人不知道，但楚知默心里明白，谢既明之所以如此操之过急，大概是那晚被那几人的话刺激到了，所以总想着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能够让裴寂也路出马脚。

他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陛下，摄政王如此做，根本就没有把监察司，把皇室的威严放在眼里！您不能不察啊！”

楚知默被他吵得头疼，身体又不舒服，所以根本没有听进去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些小事，就算真的追究起来，也不能真拿裴寂也怎么样。

眼角一直在跳，楚知默拧着眉，强压下烦躁，按住了跳动不安的额角，

“行了，都退下，朕乏了，有本奏，无事就下朝！”

谢既明见楚知默难看的脸色就只能作罢，深呼吸了口气后扭头不去看裴寂也，

而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裴寂也只是淡淡提了提眉头，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就是只是单纯地看了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就当众人都松了口气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事要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就连裴寂也都难得地动了神色，看了过去，最后落在那道紫袍身上，

楚知默眉头紧皱，望向站出来的虞子安，

“准。”

得了恩准的虞子安规规矩矩的站了出来，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

“陛下，近日京都曾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

小皇帝蹙眉，

“灭门？”

下一秒，她的眼神扫过正在下面偷偷冒着冷汗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察觉到了小皇帝的视线，后脖子一凉，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回陛下，是有这么一件案子，但早已经结案，移交刑部了。”

刑部尚书两眼一闭，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再睁眼，就对上了楚知默冰冷的视线，心一咯噔，两鬓瞬间滑下了冷汗，

可正当他做足了准备要开口时，虞子安再次出声，

“启禀陛下，此案却向京兆府尹所言，已经结案，按礼，臣乃户部，不宜参与刑部之事，只不过臣在建福门外遇到前来觐见的刑部郎中数日有余，今日实在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嘴，她说，她有证据证明这是一场惊天的冤案！”

这下，裴寂也彻底来了兴趣，饶有意味地看向了龙椅上的楚知默，却见她除了惨白的脸色和不耐的神情并没有看出其他的意味，

不过，咱们的皇帝惯是个演戏的好手，他也并不是哪一次都能看得透的。

刑部郎中，是本朝唯一一个女官，若只是个女官就罢了，难就难在这位，是丞相唯一的女儿。

她的背后，是整个丞相府。

这下，原本还议论纷纷的众人，再看向突然提出了和他毫无相关刑部之事的虞子安时，眼里的疑惑消散了不少，

相比，是丞相的授意吧。

就在这时，小皇帝发了话，她的目光落在了裴寂也的身上，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摄政王怎么看？”

见她始终玩不腻这套‘狐假虎威’的把戏，裴寂也突然来了兴致，想陪她演下去，面上突然严肃了起来，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恭敬和谦卑，

“全凭陛下做主！”

摄政王突如其来的臣服和示弱瞬间将大殿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寂静，往日，摄政王虽面上对小皇帝规矩，大体挑不出错处，可他从未像现在一般，

甚至能用得上毕恭毕敬来形容。

怪！

实在是太怪了！

这番举动也让楚知默心下一惊，但随即便明白这不过是裴寂也无聊的把戏罢了，

试探也好，装模作样也罢，

既然摄政王都凭她做主了，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宣。”

赵齐心领神会，

“宣，刑部郎中觐见！”

左元姝被领进大殿时，众人早已在心中翻涌起了各样的巨浪，猜测了无数种可能，但几乎都默认这是丞相的手笔，

丞相为什么会关注一件已经定案的灭门惨案呢？

这其中又有何说道？

但最忐忑不安的，莫过于京兆府尹和刑部尚书了。

这几日光顾着看裴寂也的热闹，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牵连到自己，

真是作孽啊！

左元姝单薄的身子顶着各种猜忌和不屑的视线，一步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宣明帝之所以会开辟女子为官的先河，是因为当时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被举报女扮男装，可那位女将军平定了北方战乱，为大梁开疆扩土，就连声名显赫的男将军也没有几个能与之睥睨。

但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是不争的事实，最终被判问斩，

女将军被问斩当天，无数的百姓当街跪拜，就连法场都挤满了为她求情的人，甚至万民为之请愿，往君主因其功劳，免她死罪。

据说宣明帝听说了当时百姓的举动，在拿到万民书的那刻，竟泪洒当场，当即赦免了她的死罪，并封她为红缨将军。

并昭告天下，女子也当如红缨将军一般建功立业，匡扶社稷，特此，放宽了入朝为官的准则，女子若品行端正，学识似海，同样可入朝为官。

而左元姝便是继红缨将军后，第一个女官。

并官拜刑部郎中。

女官的官袍虽与男子的官袍略带不同，但仍旧端庄大气，绯红色官袍随动作贴出利落的肩线，不同于平常女子服饰的繁琐复杂，但领口袖口滚着暗金线绣的缠枝莲纹也不输典雅，腰间束着银钑花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鬓边仅簪这一支素钗，点缀着合宜的淡妆，凌厉却不失温婉，美丽却不多娇弱，衬托出了她与众不同的淡雅气质。

十二盘龙金柱映得殿内光影交错，百官身着青，绯，紫色朝服分列两侧，整齐威严，而大殿之上，最让人屏住呼吸的，莫过是龙椅之上，威严的皇帝，

那道纤细的身影始终不卑不亢，即使与众人格格不入，与整个大殿格格不入，但她并没有显露出一点的紧张或是窘迫，

以常人所不及的镇定和心性，逆着众人，一路走到大殿中央，

“臣，刑部郎中左元姝，参见陛下。”

左元姝提起衣摆，按照她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跪拜行礼，袍角散开的弧度利落，无半分琐碎，可却像一株璀璨耀眼的红槿花，以坚韧的姿态，立于无数的男人之中。

楚知默望着拿到身影慢慢出了神，

她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了独属于女子的温柔也可以如此坚韧，那身官袍红得热烈，红得顽强，

不争桃李色，独抱岁寒心。

在触及到她的眉眼时，她看到了左元姝眼中的锋芒，蕴藏在柔软中，见血封喉。

她平静不高的声音却字字清晰，穿透殿内的寂静，如有实质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陛下，薛家数十口人一夕之间尽数被屠，无一生还，此等滔天罪行，绝不是文书上一句仇家报复就可草草结案的，臣已查明，此前还有两个灭门惨案与薛家惨案不尽相同，皆出自一人之手，”

一件变三件，这事态的严重性急剧上升，

而京兆府尹和刑部尚书早已汗流浃背，

左元姝背脊挺拔，坚定地说道，

“凶手是宣明帝年间武僧之乱中，早已消声灭迹的朝廷通缉犯，鬼面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