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二字骤然炸开,绯耳中嗡鸣,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成冰。她整个人如同被钉住,僵在原地。
楚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萦绕在绯身上,自然没有错过她这片刻的失态。见她竟不回避,眼底不由掠过一丝晦暗的幽光。
他原已到了唇边的呵斥倏然一转,化为一个简短的音节:“准。”
那使节低眉顺目地进来,依礼跪拜。
他一身中原打扮毫不起眼,外貌更是毫无记忆点。
楚逖见绯竟直勾勾地盯着此人,心下莫名涌起一阵不悦,声音也冷了几分:“何事?”
“回陛下,按例交易的海棠木已送达宫造司,只是……”使节伏低身子,语气迟疑。
楚逖不耐地打断:“此事寻太后去。不是她要的那些破木头吗?”
使节连连叩首,小心翼翼地瞟了绯一眼,压低声音:“陛下明鉴!实在是宫造司此番作为的纰漏,恐与这批海棠木干系甚大……此事,需私下禀奏。”
此言一出,楚逖脸色骤变,非但未怒,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混合着兴奋与疯狂的弧度。
“她是自己人,但说无妨。”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快说!”
使者这才敢道出原委。
本来谈好后该如数入库的海棠木,宫造司竟无故拒收了部分数量。他欲据理力争,反被粗暴地驱赶出来。
“陛下若不信,遣亲信往宫造司一探便知。若待那工部侍郎之子插手,只怕……一切就晚了。”
使节一脸谄媚,心中却涌起报复的快意。宫造司那帮人不仅辱他,竟还曾对他痛下杀手!若非当时命不该绝,有人出手阻拦,他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哦?”楚逖笑盈盈地,“你立此大功,专程前来,想要何赏赐?”
使节未察觉到那笑容下的恶意与玩味,谦卑垂首:“外臣身为灵山使节,只愿灵山与贵朝两邦交好永固。只是宫造司的人如此对待我灵山使节,实伤两方情谊,必须严惩。而灵山向来注重约定,只求陛下依原约,将此次带来的所有海棠木交易清楚便是。”
“这讨的赏赐倒是不错,不过还不够。”楚逖脸上笑意蓦地一收,声音阴寒刺骨,“来人,将此獠拿下,押入天牢!”
使节惊恐万状,高呼冤枉,却被侍卫无情地拖拽下去。
他实在不解,自己的话应该是谨慎不出丝毫纰漏,不知戳了这阴晴不定的皇帝哪片逆鳞?
他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想起入宫前,守卫本已阻拦,却因一声突如其来的传唤放行……
原来自己早被设计了!
是谁?
他目眦欲裂,然而所有的疑问与未来,都已随他一同被投入那阴冷绝望的黑暗之中。
*
这边,自使节进门,绯的全部心神便系于其身。
只是她反复感知,却怎么察觉不到此人有自己族人的血脉,记忆中灵山的万千面孔里,也寻不到此人的踪迹。
灵山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作为使节?
更蹊跷的是,灵山信奉海棠,为何会大量砍伐并远销千里之外的京城?此事定然不简单。
她正沉浸于纷乱的思绪中,一只手却突然覆上了她的手背,将其握住。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楚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宫造司确有猫腻,今夜,你随朕亲自去探个究竟,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他此举,一为试探绯的反应,二来,好不容易抓住可能扳倒太后的契机,他必须亲自掌握核心证据。
绯条件反射地想抽出手,闻言却停止了挣扎。
这正合她意,即便楚逖不邀请,她自己也要偷偷溜进去,现下能正大光明进去,自是最好不过,她强压下心头的波澜,面上平静无波地应道:“是。”
“你不答应也不行,”楚逖见绯没有反抗,加上扳倒太后的好消息,心情大好,哼笑道,“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
傍晚,宫造司。
库房深藏于地下。楚逖带着绯与几名心腹太监,沿着阴冷的石阶缓缓而下。
甬道内光线晦暗,唯有太监手中提着的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前方一小片混沌。
楚逖带着绯走在后头,担心绯害怕,便一直走在绯身后,大半注意力都落在她身上。
绯没有注意到楚逖这些暗戳戳的小细节,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灯光摇曳照射的范围内,她想知道那海棠木是不是真的来自灵山。
当行至一个巨大的置物架旁时,绯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尖锐至极、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毫无预兆地自她左肩胛处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活生生要将她的骨骼与血肉撕裂!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下意识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几乎在她身形微晃的瞬间,楚逖便察觉了她的异常。
他迅疾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怀里的绯渐沉,站不住脚似的向下滑落,这情形,竟让他恍惚想起多年前,他那只心爱的猫儿也是这般软倒在他怀中,最终渐渐冰冷。
“你怎么了?”他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快传太医!”
身旁的来喜立刻指挥:“还不快去!”
太监匆忙领命而去。楚逖搂着绯蹲下身,急切地检视她的状况,却见她死死捂住左臂,身体的抽搐愈发剧烈,面色惨白,眼睛却直勾勾盯向置物架顶层。
他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具丢失了手臂的、戴着金目面具的、华丽人偶。
那具华丽的人偶隐没在阴暗中,静静地面朝着他们。一旁太监手中宫灯散发的光,微弱的映照着金目面具上,玄色衣袍上以红线绣着蟠蟒纹样,华美异常,却偏偏缺失了一条手臂,生生打破了这份完美。神性的庄严与鬼魅的诡异在其身上交织,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祥之感。
楚逖心头的荒谬感如潮水般涌起,越来越浓。
他不再犹豫,另一只手探入绯的腿弯,将她稳稳打横抱起,转身朝库房外走去。
太监们忙不迭地将灯光聚拢在他身前身后,他身下的影子随着他缓步向上,渐渐拉长、扩大,直到笼罩了整个幽深的甬道。
绯此刻已疼得意识模糊,在半昏半醒间残存一念:看来自己终究是高估了对痛苦的耐受力……只可惜,还什么都未曾查明,便不得不中止。
“臣姜砚舟,参见陛下。”
楚逖抱着绯刚踏出地道,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便映入眼帘,正是今日在朝堂上让他恨得牙痒的工部侍郎之子——其讨厌程度,与他记忆中那个可恶的兄长简直不相上下。
‘姜砚舟’第一眼便落在了皇帝怀中那抹纤弱的身影上。
他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随即紧紧握成拳,又猛地收回袖中,所有情绪被完美敛入低垂的眼眸,只余一片平静。
“夜色已深,不知陛下驾临宫造司,有何要事?”他语气不卑不亢。
一旁的来喜面露尴尬。陛下虽准了此人明日入宫查探,谁知他竟如此不守规矩,深夜前来。两下撞见,倒显得陛下有心抢先一步清理罪证一般。更憋屈的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查!
楚逖将怀中的女孩轻轻颠了一下,调整到一个更稳妥的姿势,唇角弯起,眼底却是一片阴翳:“能有何事?朕与爱妃在此亲近,姜卿也要过问?”
“臣不敢。”‘姜砚舟’抱拳行礼,指节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低头道,“只望陛下,莫要因一己之私,牵连无辜之人才好。”
这句话既是嘲讽皇帝方才的信口胡诌,又影射他抢先探查之举有失公允,私心过重。
绯指尖微微一动,离开库房后,她的疼痛感逐渐缓解,但虚弱感仍在,她勉力偏过头,想看清身前那玉面书生的模样,视线还未聚焦,便被楚逖抱着径直离去。
“劝你不要多事。”楚逖冷冷朝他瞥一眼,杀意凛然,“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楚逖:真是养不熟的猫。
‘姜砚舟’:猫被偷走后过的一点都不好。
绯:刚刚那人身上怎么会有铲史官的味道?
楚逖和绯宝只是纯洁的弟弟和哥嫂关系~让我们一起认准沈渡是绯宝唯一的老公——后面男主戏份就会多起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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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明坠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