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成回府换了身常服,便往城西沈怀卿的住处去了。他心中不无感慨,这位沈兄初到闵都,不等他帮忙,就已买下几处清雅宅院,其财力之深厚,行事之莫测,更添几分神秘。
行至府前,他抬头望了一眼簇新的“沈府”匾额,还未及叩门,那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李言探出头来。见是顾明成,他嘴角一撇,毫不掩饰那份不待见:“原来是你啊。”
顾明成不以为意,翻身下马,执礼甚恭:“李言小兄弟,正是在下。”
李言平生最厌这等在他看来“惺惺作态”的礼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冲冲:“你来干什么?”
“顾某想拜见沈兄,商议些事情。”顾明成依旧温和。
“我家公子不在,你白跑一趟了。”李言话说得硬邦邦,却还是回答了问题。
顾明成看着这少年,明明生得一副天真样貌,言语却像带了刺,偏偏问什么答什么,并不真正失礼。他想,或许这少年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吧。人与人之讲究缘分,强求不得。他笑了笑,道:“无妨,那我改日再来。有劳了。”说罢,便欲转身上马。
恰在此时,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为讲究的马车缓缓驶来,在府门前停稳。一名小厮先向顾明成行礼:“顾公子。”顾明成循声望去,只见车帘掀开,沈怀卿弯腰走了下来。
他面色较之前似乎更苍白了几分,周身那股超然的气度也略显沉凝,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
“沈兄。”顾明成迎上前。
沈怀卿微微颔首:“顾将军。”
“此处不便,”顾明成压低声音,“有要事相商。”
沈怀卿会意,与他一同入府。侍从程涵奉上清茶后便悄然退下,厅内只余二人。
顾明成率先开口:“沈兄,此前听你提及入京是为寻访家世,一直未曾细问。不知可有线索?顾某在京城还有些人脉,或可相助。”
沈怀卿端起茶杯,指尖拂过温热的瓷壁,语气平淡:“逝者已矣,寻得到与否,并无分别。”他言语间带着一种看透尘缘的疏离,仿佛那并非他的根,只是一段需要履行的程序。
顾明成知趣不再深究,转而道:“我明白。另有一事,今日朝会,陛下……问起了你。”他略作停顿,观察着沈怀卿的神色,却见对方连眼波都未动一下,“或许不日,便需沈兄入宫觐见。”
“嗯。”沈怀卿只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顾明成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端起茶盏,掩饰性地品了一口,赞道:“好茶。”
倒是沈怀卿主动提起:“听闻闵都‘秋圣节’将至。”
“正是,”顾明成接过话头,“届时百戏杂陈,万民同乐,尤为热闹。宫中亦会设宴……”两人便就着这节庆之事商讨起来,气氛稍缓。片刻后,顾明成起身告辞。
他前脚刚离开,一道玄色身影便如轻烟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厅内,正是觞阙。他走到沈怀卿身旁,脸上带着几分闯祸后的讪然:“神君,都怪我手重,不慎杀了那凡人皇帝的嫡子。若非这人间命数牵一发而动全身,改了就得推倒重来,也不至于劳您大驾,来顶这‘沈旧’的身份……”
“无妨。”沈怀卿语气淡漠。他自然知晓天道规则,若非如此,他大可不必隐匿神力,屈就于这凡俗身份,早可直接去寻他的阿暖。但阿暖此世需完整历劫,他不能强行干扰。
觞阙见他并未动怒,松了口气,忙将查来的信息禀明:“说来也巧,此子表字与您当年游历人间所用相同,名沈旧,字懋之。本是皇帝嫡子,出生时遭妃嫔迫害流落民间。他身边有一知晓真相的老仆,待其弱冠后告知身世。此后他便开始筹谋返京,意在夺回皇位,为母报仇。此命格显示,他登基第一年会与顾家幺女联姻,然夫妻情薄,广纳妃嫔却终生无子。登基第二年大仇得报,寿数不长。皇后顾氏二十而夭,他亦于其后不久薨逝,年仅二十有四。”
“知道了。”沈怀卿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觞阙却凑近了些,带着点贱兮兮的熟稔:“麻烦我们帝君了” 见沈怀卿不接话,他又道,“啊?这就让我走?咱俩都多久没见了,不请我喝杯茶?”说着,自顾自撩袍坐下,目光在沈怀卿身上逡巡,啧啧道,“你这身人间皮相倒是不错,比在天界整日那身冷冰冰的白好看多了。”
沈怀卿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觞阙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声音低沉了几分:“话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找到她吗?”尽管三界六道太多声音说希望渺茫,他内心深处却仍愿相信,那位让沈怀卿寻觅不倦的人,一定还在某处。
沈怀卿沉默了片刻,望着杯中袅袅升起、又终将散尽的水汽,眸中是万年不变的深邃与一丝极锐利的坚决。
“快了。”
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觞阙不再作声,只静静陪坐一旁。
茶香随水汽升腾,渐散于无形。窗外,天边一抹流云悄然掠过,似命运的笔触,正无声勾勒着未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