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阁之变已过去数日,京城的空气里仿佛还弥漫着一丝未曾散尽的铁锈味。街市冷清了许多,往日的喧嚣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寂静取代。檀棋依旧没有回来,连带着顾玉的心也空了一块。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那个人。
小莲告诉她,新皇不日即将登基,竟是先皇后流落民间的嫡子。阿玉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怪不得,他仪态万千,气度卓然,原来本就是天潢贵胄。
可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让她心底泛起细密的酸涩。他之前数次来找她,都是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或是利用神通悄然潜入她的轿辇。每一次相见,都如同隐藏在月光下的秘密,见不得光。
他们之间,甚至连一次堂堂正正的相见、一场敞开心扉的交谈都不曾有过,却仿佛默认了这种暧昧又难以言说的关系。如今,他即将君临天下,成为九五之尊,自己这点朦胧的心思,更是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不敢,也不该再有任何奢望。
她想着,不如就此将他彻底忘了吧。
顾母这两日心绪同样不宁。朝堂风云变幻,她帮不上儿子,却敏锐地察觉了女儿的异常。阿玉饭吃得少了,常常对着窗外发呆,那张小脸上不见了往日捧着话本子自得其乐的明媚,只剩下全然的迷茫。
她来到女儿房中,只见侍女们都忧心忡忡地守在屏风后,而她的阿玉,正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眼神空濛,连她进来都未曾发觉。
“阿玉。”顾母心疼地轻唤,将手搭上女儿单薄的肩膀,只觉得这孩子又清减了些。
“娘亲?”阿玉回过神,慌忙想掩饰情绪,却最终只是依赖地环住母亲的腰,将脸埋进那温暖的怀抱里,闷闷地喊了一声。
“告诉娘亲,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顾母捧起女儿的小脸,细细端详。
“没什么,”阿玉摇摇头,软语撒娇,“只是胃口不好,想吃娘亲亲手做的菜了。”
“好,娘亲这就去给你做。”
“不要,”阿玉却抱得更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再陪我一会,娘亲。”
皇宫,宣政殿。
燕廷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着御座前那个月白身影,心中积压多年的情感汹涌澎湃。大仇得报,妹妹的血脉不仅安然无恙,更成长得如此出色,风姿气度远超他的想象。欣慰、骄傲,还有迟来的舐犊之情,几乎将他淹没。
他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渴望,轻声问道:“孩子……你可知,我是谁?”
沈怀卿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燕廷身上,那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是依着命格与情理,自然而然地唤道:“舅舅。”
这一声“舅舅”,让燕廷眼眶微热。他激动地抬手,最终重重落在沈怀卿的肩上,语重心长:“好孩子!如今萧憬已伏诛,其余皇亲皆不足为虑,这万里江山,理应由你来继承!”
话出口,燕廷心中却并无预期中的狂喜。多年筹谋只为复仇,如今大业将成,他反而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落。若身边至亲之人都不在了,这冰冷的江山,又有何意趣?
但看着眼前的外甥,他想,这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若能担起这社稷重担,亦是承安之幸,燕家之幸。
“是,舅舅。”沈怀卿的回答依旧淡然,听不出悲喜。
燕廷只当他心性沉稳,或是尚未从身世巨变与弑父的复杂情绪中抽离,便也未作深想。他若再仔细些,或许能发现,沈怀卿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思绪早已飘向了别处。
待二人议定登基大典的吉日,天色已彻底暗下。
燕廷离去后,沈怀卿即刻唤出李言。
“你留在此处,如往常一般,莫让人察觉。”他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是!”李言心领神会,躬身领命,心下不由暗道:帝君这怕是又忍不住要去看顾家那位小姐了。
他话音未落,沈怀卿指间决印微光一闪,身影已如轻烟般消散在原地,只余下殿中清冷的空气,微微流动。
母亲离去后,阿玉独坐窗下,望着窗外云卷云舒。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有一片恰好停在窗台,引得她眼睫轻轻一颤。
“已是深秋了。”她轻喃。窗外是无边的落叶,与天边几粒疏冷的星。
忽然,一道月白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如此之近,近得阿玉以为又是梦境,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想去触碰那虚幻的轮廓。
来人定定站着,目光紧紧锁住她,见她伸手,下意识便握住,将那微凉的小手紧紧裹入掌心。
真实的触感与温度让阿玉瞬间清醒——不是梦。她抬眼望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那其中翻涌的情绪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浓烈。他到底是在看她,还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影子?
她倏然回神,轻轻却坚定地挣开他的手,目光转向窗台那片落叶,语气疏离:“公子深夜擅闯女子闺阁,于礼不合。”
沈怀卿自然知晓凡间礼法。他本想分享故人觞阙与弥罄成婚的消息——从前,她最爱这样的热闹。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眼前的阿玉,记忆全无,她不再是那个能与他心意相通的阿玉。
心底那股邪异的躁动开始翻涌,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看她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若不是你无用,她何至于此!”
“堂堂帝君,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让她受这轮回之苦!”
“在她面前,你除了这般偷偷摸摸,还能做什么!”
杂念如毒藤缠绕,沈怀卿眉头微蹙,强行运转神力压下那邪魄的呓语,低斥一声:“闭嘴!”
灵台瞬间清明些许,他望向阿玉,眼底闪过一丝隐痛与无奈:“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他嘴上道着歉,目光却依旧贪恋地流连于她的脸庞,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脆弱的企盼,仿佛在害怕听到决绝的话语。
然而阿玉心性虽纯,却自有傲骨。她不愿做任何人的替身,即便那人是风采卓然的沈怀卿。
“公子请回吧。念在你与家兄相识,此次我便不作声张。” 她垂下眼睫,声音平静。天下之大,何愁寻不到一个两心相悦、堂堂正正之人?
话音未落,手腕骤然一痛!
沈怀卿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越过窗台,立于她面前。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
“阿玉……”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狎昵的沙哑,“我好想你。” 如同最放肆的登徒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竟俯身贴近她的颈侧,深深吸气,仿佛要攫取她身上所有的气息。
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后腰,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阿玉惊骇不已,用力挣扎,另一只手狠狠推拒他的胸膛,却撼动不了分毫,反而被他顺势将双手一并制住。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再无间隙。阿玉刚欲抬腿,却被他提前洞察,膝盖被他稳稳抵住。沈怀卿似乎极为满意这彻底的掌控,将她搂得更紧,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愉悦,宛如嗜血后餍足的魔魅。
他灼热的呼吸与她的交织在一起,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阿玉终究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在这般浓烈的男女气息纠缠下,防线渐趋崩溃,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沈怀卿闭上眼,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战栗,邪魄驱使着他,正要不管不顾地低头攫取那抹朱唇——
却听见了极轻的、压抑的啜泣声。
他动作猛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