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姑娘,看不出来啊,连立字据你都知道!你到底从哪儿知道这么多事的?”
他方才走得匆忙,便是想趁凌家人心神未定,无人提字据,他准备蒙混过关,两年后再来个狮子大开口的!
这样的事,他没少干,倒不是说立字据这件事有多高深,而是摆明了就是欺负那些没读过几本书,不够细心,又没胆量提出要求的人。即便有人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他也可以一口咬定已经给过了,后面的事,是黑是白,还不是他说了算,他靠着钻这个空子,可没少赚钱。
方才凌家这么多大人,遇事没有一个警醒的,本来他都要成功了,没想到啊,反而是一个十一岁的姑娘想到了!
他不由的多看了面前的姑娘好几眼。
而此时,早春的阳光又刚好透过倒了门板的门口洒进来,正正落在她清丽的脸上,很是耀眼。
他不由得再次眯了眯眼,越发想娶了她!
对上安爷不怀好意的打量,凌婉兮后知后觉什么,不由的心头一跳,抿着嘴,也不答安爷的话,但脸上依然是镇定的。
只是,她再镇定,神情落在旁边凌东海的眼里,却成了她害怕的模样,他想也没想,赶紧上前两步,将小妹紧紧护在身后。
凌杏南也反应过来自己漏了什么了,他赶紧上前一步护着人,同时替小妹回答安爷的问题。
“这种事,那需要人教吗?欠债立字据,这不是天经地义?我们不过一时忘了而已!安爷是其中行家,不会是将这事儿给忘了吧,还是说,您想蒙混过关,将来来个空口无凭?还有,您这么看着我家小妹做什么?”
心事被说中,安爷气极,张口就想来个否认的,或者直接来个“本安爷一向守信,何须立字据”来搪塞,将来的事,还不是他说了算。
至于为何看着凌家姑娘……如今他是债主!他说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哪怕他开口要人,他们谁敢反抗?
可等他眼神一一扫过凌家人时,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两个念头。
先说抵赖立字据的事,不说别的,只说有凌家姑娘这么个喝过墨水又细心的人在,又有凌家四兄弟护着,他想要抵赖就讨不到好。更何况,还有这么多街坊邻居看着!这个便宜,他铁定占不了!
再说带走凌家姑娘的事!且不说凌家人多势众,他未必带得走,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把人带走容易,一想到家有悍妇未休,此时若贸然将人带回去,恐怕自己的耳朵得被家中悍妇拧断。
想到平时悍妻拧他耳朵的痛感,他不由得皮肉一紧,心里再想要面前的小姑娘,也不得不暂时将这念头也暂压下来,强忍着不爽,生生接过凌杏南的话。
“谁说的!我不过是忘了,怎么,只许你们忘了提醒,不许我有疏忽!不就是立字据嘛,多大点事儿!”
说完,他吩咐手下:“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我准备笔墨!”
便宜嘛,能占便占,占不到,那就按规矩办!
而手下们也早对这种占便宜的事儿轻车熟路,既然占不着,便立即下去准备,没一会儿,两份字据便立好了,一份给安爷,一份给凌婉兮。
凌婉兮接过,立即将字据上的文字,一字一句念给围观过来的自家人听。
安爷这下更震惊了,连签字的动作都停了,直愣愣看着对面的姑娘。
她还识字!
要知道,月国常年动荡不安,除非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否则,寻常人家的姑娘,谁有那个资本送女子上学识字,能读能写自己的名字已经不错了,更别说识这么多字了!这些催债的字句,他也是学了一年才记住的!
她竟然能这么流利的读出来!
更想娶她了怎么办?
但凌婉兮压根没理会安爷发亮的牛眼,她反复将字据内容看了两次,也不等父亲来签名了,她直接接过毛笔,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在两份字据中间签上自己的大名,再用印泥再盖上手指印。
之后,她和安爷各执一份,她的那份放进怀里收着,这才伸手在发愣的家人面前摆了摆手。
”阿娘,阿爹,你们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东西搬家吧!我和大哥二哥先去衙门一趟,之后就回来接你们。“
凌家人却还没从自家姑娘会救人,有胆子谈判,细心和会识字写字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一时还是呆呆的,满脑子都是疑问。
自家姑娘,几时变得这么……陌生了!
她医术哪儿来的?
她胆子几时这么大了,敢跟追债的人讨价还价?还这么心细如发?印象中,她只是个经常往山上跑,偶尔到街上卖卖小零嘴的小姑娘呀!
是谁教会她读书写字的?这事儿他们怎么不知道?
还有,这两年内,他们该如何还钱?
疑窦众生,他们恨不得上前,抓着自家姑娘问个清楚。
但安爷他们还在外头等着,他们有什么话,也不能现在说。
最终,还是脑子灵活的凌杏南最先反应过来,他按照自家小妹的吩咐,将凌家人兵分两路,凌东海和凌杏南陪凌婉兮出门办事,剩下的人则在家里收拾东西。
而凌婉兮几人,动作并不慢,待他们办好手续,将房契和那一小箱银子交给嚣张的安爷,一行人回到家,不,现在是安爷的家了!
他们一回到安爷家门口,凌家其它人已经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站在街边,一边吹着风,一边等着他们。
凌婉兮见了,除了隐瞒安爷说尽快来娶她的话外,赶紧将字据,官府备案等东西一并交给父亲,并将相关情况说明清楚,才交待完毕,转头又见母亲等人愁眉苦脸,不舍地看着曾经的家,不肯移开半步。
她叹了口气。
自她出生开始,她就在这儿住着,如今要离开,别说母亲和嫂嫂他们不愿意,她也心痛。
不过,树挪死,人挪活,事已至此,他们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她上前,挽着母亲的手臂安慰:“阿娘!别伤心了,好歹三哥活下来了,咱们走吧!”
章少英看着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家成了别人的,她肉疼到不行,可是眼见自己的小女儿都来安慰自己,身为长辈,可不能先乱了分寸。
深深吸了口气,最终,她还是逼自己不再多想,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阿娘没事儿,走吧!”
“那我们要去哪儿?”
问话的,正是痛得龇牙咧嘴,愧疚到了极点的凌北良。
话音刚落,一边的凌世勋就咬着牙关给了逆子一巴掌。
“还能去哪儿?回青柳村!”
竟要回到乡下!
想到那四面环山,穷山恶水的老家,凌北良更愧疚了,他捂着右脸,不敢再说话,像鹌鹑一样,静静跟在自家人身后,在街坊们的指点下狼狈离开。
青柳村虽远在十里之外,但因为凌家人有牛车,加上凌家人脚程不慢,即便山路崎岖,三个时辰后,一行人便回到了青柳村了。
青柳村,村如其名,村中河边,载满柳树,现在也正是初春,柳条如丝,随春风摇摆,自有一番韵味。
但进村的凌家人,无人去欣赏这柳树之美。
因为当他们一行人进了村子,刚好遇上从田野中劳作归家的村民们,他们或被人拉着询问,或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尤其有村民眼尖发现凌北良的伤势,加以询问时,凌家人也支支吾吾的,表情难堪到了极点,恨不得多生一双腿,逃离村民的盘问。便更让人生疑了。
然而,越想逃离什么,就越来什么,他们一行人以各种接口准备逃开时,这时,突然有人大喊。
“里长来了!”
被围在村中央十字路口的凌家人转头一看,来人方向,正是他们的去路,他们哪里还走得了,只能悻悻止步。
凌世勋更是转了个身,全身跟被定住了一样,半天不肯回头。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笑声。
“哟!这不是凌世勋嘛?刚刚听人说你举家回村,我还以为出幻听了,没想到真是你们啊。”
凌世勋不用回头,便知道那高成新脸上的笑意有可恶!
他恨不得像往常一样,看到仇人,就像一只斗鸡一样,相互嘲讽一顿,再拔腿潇洒走人!
可惜今夕不同往日,眼下自己在镇上的家没了,接下来好几年,甚至好十几年,他都得在青柳村生活,想要日子过得舒服,他就不能任性妄为!
他必须得忍!
深呼吸好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高成新熟悉的脚步声,他才调整好自己,转身,硬着头皮,憋出此生他说过的最低姿态的一句话。
“高里长,您来了!”
此话一出,高成新还没有说话,旁边围观的村民们先起哄起来。
“啧啧啧!自打当年凌老爷子抢了高家老爷子的木匠的活计,两家成仇以来,凌世勋便没喊过一声高家人,如今竟然喊高里长了,真是稀罕!”
此话一出,便有高家人出声嘲笑。
“今非昔比了嘛!以前凌老爷子当家时,他凭着从高家学来的手艺,直接开了一家凌家木匠铺,让我高家的生意在镇上做不下去,凌老爷子和我家老爷子反目成仇!我高家只能回青柳村,凌家反而在镇上买了房子!”
“如今嘛,风水轮流转!我家里长大哥靠着老爷子传的手艺,即便远在青柳村,一样成为全村最富有之人!在月国,能当上里长的,皆为丁粮多者,也就是家中人口多,良田米粮也要充足,青柳村虽然偏僻,但村中人口也有百户,而我家里长大哥,是村中富户,里长之位,当之无愧,他凌世勋能不低头嘛!里长大哥,你说是吧?”
凌世勋身后,高成新见昔日仇敌如今低姿态,嘴角难得微勾,那细长丹凤眼更是上下打量着凌家众人,见众人神色有虞,牛车上也放满了锅碗瓢盆等各种物什,而凌家人护在身后的凌北良,一脸鼻青脸肿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眉头一挑,走到凌世勋跟前,嘴角的笑意更是掩饰不住。
“我看你不止低头这么简单,看你们这架势,这是遭了什么难,儿子被打,连累着全家一起举家搬迁回青柳村了吧?真是……太惨了,哈哈哈哈哈!”
如今的青柳村是高家族人多,再加上里长带头笑话,这下,四周的村民不管有心还是无心,都跟着一起笑起来。
这让本就没脸的凌世勋更难堪了,他死死握着拳头,瞪着高成新,但却一态反常的,没有吐出一个字。
这落在高成新眼里,便是懦弱的表现,他冷冷一笑,上前一步:“怎么?被我嘲笑,心里不服,想打我,又不敢打啊?”
说到此处,高成新还伸出手,拍了拍凌世勋的脸,眼底的笑意已经变成了挑衅:“不敢就对了,这就是你们凌家的报应!跟你家那下落不明的凌老爷子一样,活该!”
听到父亲被侮辱,本就暴躁的凌世勋隐忍多时的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也不管死不死活不活了,黑着脸,手一伸,一把想扣住高成新的手臂。
“你敢侮辱我父亲!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