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冬至日,两府人合一处过节,还有许多贾姓族人、清客相公、门人学生登门拜会。
从前众人除见过几位老爷外,只格外奉承宝玉,今年倒有不少人额外给贾荞备了礼,同他多说了几句话。
来富和周盛两个年轻,又素来轻狂的,不免将得意带到了脸上,叫茗烟几个宝玉的小厮好一通嘲笑,旁人的巴结讨好,他们跟着宝二爷早就见惯了,从来高看自己一眼,自然不将来富几个看在眼里。
偏来富和周盛从前在府里就是不好惹的小霸王,又跟着贾荞见了不少场面,不是忍得气的,两厢两言不合就推攘起来。
大节下的日子,旁人如何敢叫他们真闹起来惊动主子,少不得又拉又劝,好些的,两头不得罪,一些个眼明心亮的难免就有偏帮。
周盛被人拉住胳膊,嘴角挨了一拳头,发了狠要揍回去,却被人从后抱住动弹不得。
潘又安同周盛和来富站一起,也挨了好几下。
茗烟是个无事也要生非的,见有人拉偏架,越发了不得,揉着拳头笑侃道:“凭你们也敢跟我动手,来来来,你动你茗大爷一个试试。”
周盛恨红了眼,来富气得嗷嗷叫,“你给爷等着,往后走路后脑勺长只眼睛!”
“哼,别人怕你,我可不怕,就是你们……”
“茗烟!”被惊动过来的李贵忙喝下茗烟后头的话,“你们这些小狗,一时不看着,又吵嚷起来,大节下的也敢闹,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赵天栋和赵天梁走到来富几个身边,“怎么回事儿?”
“贵大爷,”茗烟欲要争说。
李贵此时只想了事,哪有工夫同他们分辨,“你闭嘴!荞哥儿的人你也敢动手,仔细我回去先锤死你,就是宝二爷知道了,也不会寻我的不是。”
又同来富和周盛道:“这事儿不管为何,你们闹起来就都有不对,惊动了主子,都得挨罚,伤了宝二爷和荞哥儿之间的情分,更是连老爷、太太都要降罪,不如就此罢了。”
如此这般强压下去。
茗烟几个还好,到底没吃亏,来富和周盛却是一肚子愤懑憋屈。
“好了好了,都散了,都不当差了是不是?”李贵又招呼劝架围观的众男仆。
还好府里的客人都已经送走了,此事并没有闹大。
李贵同赵天栋略颔首,拉了茗烟几个走,赵天梁细问了来富缘故。
问清起因就是几个轻蔑的眼神,几句口角之争,双方年轻气盛,同时挽袖子干架,赵天梁无奈了。
来富尤自愤愤,道:“咱们晚上就去套他们麻袋!”
赵天梁冷眉喝道:“你以为那是谁,那是宝二爷的小厮,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的眼珠子,为你们的口角之争,连累哥儿,你们真要捅破天去不成?”
“那就这么忍了?”周盛不服。
“不然如何,”赵天栋道:“只要茗烟几个被人敲了闷棍,是个人都得想到咱们头上,连带着之前的事儿也得翻出来。”
“好了好了,”赵天梁心中也不是没气,“咱们来日方才。”
周盛咬牙道:“宝二爷的小厮我不动,旁的你们别管我。”
赵天梁管不住,也懒得管他。
赵天栋又问:“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哥儿?”
赵天梁想了想,道:“哥儿若问就说,若不问就不说了。”
贾荞一日没出府,没见着他们几个,自然不知这事儿。
只周盛和来富几个一日之前被高高捧起,如今又被重重摔下,哪里受得了这委屈,不说周盛和来富同人闹了好几场,就是赵天栋和潘又安心里都不是滋味。
次日早,贾荞到各处定省,瞧见周盛和来富脸上带伤,尤其来富侧着脸,极力把伤处露给他看。
贾荞道:“若是你们占理打输了打赢了,或是不占理打赢了,爷都能替你们周旋,若是你们不占理,还打输了,那爷也没法子。”
周盛攥紧了拳头,恨自个儿没打胜,来富蔫巴巴的耷下肩。
贾荞道:“下次,拿粉遮好了来。”
贾荞各处省毕,到了外书房。
贾琏的几个小厮正站在外头说话,见贾荞过来笑着请了安,给他打起帘子。
贾荞进屋请了安。
贾琏指着脚下的几口大箱子笑道:“我的儿,你一句话可把你父亲劳动不轻。”
贾荞施礼,“多谢父亲。”
贾琏上下打量他,俯下身子凑近他笑道:“好好儿的要这些年的邸报,难不成你要做官了?”
贾荞笑道:“您的儿子,不是迟早要做官的么?”
贾琏直起身,虚点着他笑道:“你这嘴,如今连你父亲也问不到一句瓷实话了。”
“不是要瞒父亲,是还没准信儿,怕闹出笑话。”
贾琏点点脚边的箱子,笑道:“还没准信儿,你们母子两个就指派上我了?你不知道,还有一个月不到贵妃娘娘就要出宫省亲了,我里里外外的有多少事要忙。”
贾荞只不好意思的笑。
贾琏同他一个孩子也没法发脾气,“行了,我去忙了,让你的小厮帮你搬进去吧。”
贾琏甩手走了,赵天梁几个进来抬箱子。
因是从府里走,赵天梁几个不便进到二门内,遂在二门处换了何妈和阮婆子。
她二人一次只能抬走一箱,贾荞先回了梨香院。
踏进梨香院,善姐上前禀道:“林姑娘过来了,哥儿刚走不久,林姑娘就过来了,现已等了有一会子了。”
贾荞点点头,让善姐叫红玉过来等着收东西,往正屋走去。
“姑姑。”
黛玉今儿穿戴格外齐整,头发妆容也一丝不乱,平日不爱带的贵重首饰也戴上了,只神色略有不安。
贾荞道:“我忘了昨儿冬至,皇上要去祭天,今儿旨意应该就能到了。”
黛玉点头道:“我就是因此,才有些紧张。”
贾荞笑道:“怎么摆香案,怎么布置打点都是太太和珠大婶子她们的事儿,咱们只跪着磕头就是。”
黛玉点点头,“话虽如此。”
贾荞笑道:“我知道。”
贾荞邀她一起理邸报,茜雪看着抬进来的一大箱子,劝道:“还是别忙了,一会儿流了汗,或是脏了衣服,失了体面就不好了。”
贾荞点头,“那还是坐着吧。”
两人都是头一回接旨,不知道皇上的圣旨,除非是那等降祸的,否则都有人提前通报,好让接旨的人能事先布置准备妥当。
是以他二人半盏茶还未喝完,就被贾母派人急急寻了去。
凤姐儿换好衣妆走到梨香院扑了空,忙往荣庆堂去。
因贾荞之前透过话,府里的重心都在黛玉身上,只凤姐儿将贾荞拉到一边,暗自打量,才两日的工夫,做不出精细的衣裳来,故贾荞穿的还是之前的衣裳,凤姐儿暗道可惜。
贾荞轻轻推了推她。
凤姐儿回过神来,忙站到王夫人身边,帮着打点接旨事宜。
等圣旨到时,荣国府大门大开,正厅正堂摆上香案,贾母等有爵位的,换上品服大妆,按品阶站好。
除黛玉站在贾母身侧外,旁的外眷及无诰命者,皆站在后头,贾荞更是站到了薛姨妈、宝钗等人身侧。
若不是此道圣旨与他有关,他或许连这么个站的地方都没有。
谁知内侍入门,先高声唱喝道:“圣旨到,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氏、一等将军贾赦之孙贾荞接旨!”
众人还怔愣着,贾荞越过薛姨妈等人,走到黛玉身侧跪下,“奴才贾荞接旨。”
内侍举着圣旨入内,贾荞等人几跪几拜后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前巡盐御史林如海……”
直到接完旨,贾母等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王夫人扶着贾母起身,凤姐儿难掩笑容的对平儿略一点头,平儿笑着上前给内侍塞了一个荷包,“辛苦公公了,公公买些酒喝。”
内侍笑着接了赏,又恭喜了一番,告辞离去。
贾母握着王夫人的手,看着黛玉手中的圣旨,“那圣旨上说的……”
黛玉展开圣旨,给贾母又念了一遍。
贾母点点头,笑道:“好事儿好事儿,今儿是双喜临门啊,黛玉进宫当赞善,荞哥儿也得了官职。”
又嗔怪贾荞:“怎么不早说,黛玉年后才进宫,你却是明儿就要去应卯了,官服都来不及做。”
贾荞羞赧一笑,“孙儿真不知道,原想着皇上覃恩,能得个主事就是万幸,不想皇上会赐员外郎。”
贾母又问凤姐儿:“他不懂事,你可备好了衣裳?”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荞哥儿都不知道的事儿,我到哪儿知道,我也是方才才知道的,好在外头官服好买,虽然没有荞哥儿这样身形的,但立时去买回来,立时就改,还有一下午一晚上的工夫呢,足够改出一件来先应付了。”
贾母点点头,让王夫人将圣旨供上,又吩咐凤姐儿,“快使人去买。”
凤姐儿一面打发人去买官服,一面随众人一起送贾母回荣庆堂,一面叫人到各处报喜,笑容片刻不停。
宝钗和迎春、探春、惜春几个围到贾荞和黛玉身旁道喜,“这顿酒可不能再推了。”“只请一回可不行,两件喜事得请两回。”
黛玉牵着贾荞的手,笑道:“不是早就应了你们,哪个在推的?”
贾荞一面笑听着众人说话,一面摩挲着手里的官印。
户部员外郎,员外为定员外增置之意,与他倒也相称,只是员外郎是从五品的官职……
老爷初入仕点了六品主事,宦海多年,如今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而他被点了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