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来酒楼里,因方文兴往后要给贾荞的小厮跟班们授学,算是半个自己人,故赵天梁将他单独叫到一边聊了一会儿,写好签好契书,定好明日授课的地方和时辰,方骑马追赶前头先走的贾荞一行人。
等方文兴送走赵天梁再转回来,掌柜的亲自上前给他带路,笑容可掬,“胡爷和吴爷已在二楼包房入座,就等方爷开席了。”
方文兴略怔了一瞬,拱手道:“有劳掌柜的。”
“方爷客气,方爷往后跟着小少爷做事,必定前程远大,往后还望方爷能多照顾小店。”掌柜的热络中略带奉承。
方文兴道:“听掌柜的这话音,掌柜的知道小少爷的来历?”
“小少爷从未表明身份,我哪里知道,不过看小少爷的仪表气度不凡,身后又跟着许多小厮壮仆,还能随手置下福芦园那么大的产业,所以……” 掌柜的含混着解释道。
方文兴见此,知晓掌柜的还知道些别的消息,又拱手道:“求掌柜的能提点两句,叫方某不犯了贵人忌讳,方某感激不尽。”
掌柜的连忙托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方爷言重了,我并不是有意隐瞒什么,只是我也并不十分确定,说出来也怕叫方爷误会。”
“掌柜的尽管说来,不过你我私下的一些闲聊瞎想罢了,我心里自是承情的。”
掌柜的声音更低,“小少爷使来拿文稿的那个丫头,店里伙计有一回送东西的时候在宁荣街瞧见了,原本想上前打声招呼,见她往、往荣国府东南角的小门出进去了,伙计不敢再瞧就连忙走了,所以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掌柜的笑道:“许是有亲戚在那府上当差呢。”
方文兴心里有了数,又拱手拜了拜,“多谢掌柜的提点。”
掌柜的话说到了,不再讨人嫌,将人送到二楼包厢,便躬身笑道:“方爷客气了,方爷请进,我下去为三位爷催一催菜。”
方文兴略拱手施礼。
屋内的胡明远和吴长志见方文兴进来,起身相迎。
胡明远拱手笑道:“在下胡明远,方才与吴长志吴兄通了姓名,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因之前考校时是一个个叫进的,候见的时候也无暇应酬,他们彼此不知姓名,只是等方文兴的时候,两人说了会儿话。
因之后要一处共事,两人都有意交好,故此时两人瞧着已是十分熟稔。
方文兴报了姓名,施礼见过。
三人入座,又通了年龄籍贯,家住何处。
胡明远问说:“小少爷身边的那位赵爷走了?”
方文兴回了是。
胡明远瞧了一眼吴长志,又问:“明儿我和吴兄都有确切去处,不知方兄去哪一处授课?”
方文兴回说:“赵二爷说暂时也在福芦园。”
“赵二爷?”吴长志道:“原来那位赵爷行二,小少爷身边有一位与赵二爷身形相仿,长相也有两分相似的,想来也是位赵爷,只是不知行几。”
“应当是吧,我也还未曾见过,不知他二位的关系、长幼。”
胡明远笑道:“我和吴兄就罢了,方兄称‘爷’可不妥当,他二位往后可都是方兄的学生。”
似是恭维的一句话,方文兴只笑回:“往后再论往后的,今日还不是。”
两人见他如此滴水不露,又另起话题。
“方兄为何选了第二条路子,若是今次乡试得中,却要耗费十年光阴,岂不可惜?”
方文兴叹道:“我自知才学不够,哪敢奢望,只顾好眼下已是不易。”
三人都是今岁进京赶考的秀才,在京城内并无居所,或借居寺庙,或租住小屋,或借住亲友处,都不是久居之所,如今既要长住,方文兴便问两人往后的打算。
吴长志道:“我听说福芦园内就有许多房屋出租,都是干净明亮又宽敞的好房子,住在园内,授课也方便,今日晚了,不如咱们明日授完课一同去瞧瞧,若是能租在一处,咱们三个也好互相照应。”
胡明远点头道好。
方文兴却道:“只怕不便宜。”
胡明远只笑道:“且先问问又何妨。”
见他二人颇有些自信的模样,方文兴没再说话。
菜上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几乎将朋来酒楼能做的菜色上了个全,三人对着满桌美食先共饮了一杯,庆贺三人都谋得了差事。
酒菜下肚,胡明远指着酒席,同二人感慨道:“京城居,大不易,在这样的酒楼点上这样一桌席面,说来不怕二位笑话,还是胡某生平头一回。”
吴长志喟叹道:“怎会笑话,吴某不也是如此。”
方文兴却正色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两位与其缅怀过去,倒不如立足当下,抓住此番际遇。”②
胡明远点头道:“方兄说得很是,来,为方兄此言,咱们再饮一杯。”
又一杯酒水下肚,胡明远捡凉菜吃了两口,又挑起话题。
“说来,咱们都是京城人氏,在别府的读书人看来,不知占了多大的地利,但他们哪里晓得在京城的难处,参加科考的人多且不说,还多的是要么富,要么贵,要么既富且贵的学子。”
胡明远的伤感还未铺垫完成,方文兴便笑着摆手打断道:“胡兄快别这样说,江南的学子也很是不易。”
吴长志噗的一声呛了酒,胡明远嘴角两扬两压也没能忍下笑意。
若说江南学子之苦,必说江南乡试中举之难。
乡试中举实行分省定额制,江南省的中举名额倒是不少,同直隶一样一次录百人。
但两处乡试的学子……江南省的贡院仅考试号舍就有两万余间,乃天下贡院之首。
若是只是人多,同年们的才学差些倒也罢了,偏江南还富,仅一省的赋税便占了天下的三分之一,当地又极重视科举读书,极舍得花银子请名师,所以江南的乡试不知葬送了多少学子的科举路,是他省考生们的老笑谈了。
也是三年一次的乡试落榜学子们鼓励自己的最佳素材。
今次落榜又如何,又不是生在江南那等地方,三年后再来便是。
但能从江南乡试杀出来的,也确实了不得,三年一次的会试,天下举人进京赶考,江南考生得中进士者能占去榜上一半名额。
但江南籍考生的劫难也还没结束,因江南考生在会试上独领风骚,朝廷有意压制,但凡前三甲里有一个北方的学子,朝廷必点那个北方学子为状元。
虽然即便如此压制,历届状元也有一半出自江南。
但江南省考生之艰辛,谁能不道一声惨。
三人哈哈笑着默契的又碰了一杯。
此番笑后,三人的关系更近了些,胡明远也不再绕着圈子说话。
“方兄,我同你说实话,你也别敷衍我,咱们虽是京城人氏,但都是京城郊外的乡下人,同他省赴京赶考的考生相比,除了少了长途跋涉的辛苦外,经济条件不一定比得过人家,毕竟会试来的都是举人老爷。”
“咱们在京城里待着,每一日的花销都不小,吃的住的用的样样都要银子,区区一个秀才功名,能谋得的进项又极有限,若是果真对乡试没有信心的,早考完回家苦读了,既然留下等放榜了,必然都是有些许把握的,所以我不解,方兄何以轻易就许了十年出去?”
方文兴沉默片刻,自饮了一杯,再开口已是眼眶微湿,“两位家中虽不算富裕,好歹还有父母兄弟供养,但方某家中只有一寡母、一长姐、一幼妹,方某考秀才的时候,母亲将长姐许了人,因常补贴娘家的缘故,长姐的日子过得不甚如意,如今幼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我若……”
“方某不能为了自己,拖累了长姐,再害了幼妹,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总得先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些。”
两人不想还有他家还有这番苦情,开解道:“你读书科考也是为了她们好,若没有功名在身,你只一人,没有个手足兄弟帮衬,也难护她们周全。”
又为他可惜,“若是,此事再晚来几日好了,等放了榜,尘埃落定,好歹不至于叫人这样的,为难。”
两人劝他,他也劝两人,“如今这样也不坏,至少看这席面,主家是个出手大方的。”
两人都笑道:“这倒也是。”
吴长志道:“那位小少爷说了方兄这差事‘先也是二两银子并四季衣裳’,‘先也是’,只是‘先也是’而已,往后或许还得请方兄照拂。”
方文兴笑道:“客气客气,说不得是我求两位举人老爷多照顾。”
屋内气氛正好,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一些知晓此事的读书人提着酒壶举着酒杯来祝贺。
三人应酬了一番,身上更添喜气。
众人又道,今儿小少爷赏下酒席,他们不好同桌共饮,明儿晚上再在朋来酒楼置一桌酒席为三人贺,叫三人务必赏脸。
三人自是应了。
不说之后几日方文兴三人如何忙碌于赴宴、授课、寻屋搬家、结交友人等事,荣国府里的贾荞这几日也没少应酬。
②李白《上李邕》
来不及了,我一会再来改错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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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