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贾荞果然使人将黛玉接了出来。
如今的福芦园同一月前已大不相同,户主入住,商铺入驻,人来人往,隐隐成为了周围地方的中心。
郝大花家在四方酒楼包了二十席,酒席设在公区花园的空地处,原本此处因被遮了顶会不甚明亮,但四方酒楼连着接了一个月的酒席,也不是头一回接喜宴了,索性买了许多红绸和红灯笼来,办喜宴的时候便将公区装饰一番。
故此时瞧着,不显昏暗寒酸,反而更外喜庆隆重。
赵天梁笑着介绍道:“因为这,谭掌柜不仅包圆了福芦园的喜宴,还有许多外头特特寻来,在咱们福芦园办喜事儿的。”
贾荞点点头,他们来得早,喜宴还没开始。
优草堂和四方酒楼眼尖的伙计瞧见了贾荞一行人,不一会儿优草堂的杨大夫和四方酒楼的谭掌柜就迎上前来拜见。
“两位怎么在这儿?”
按说此处的优草堂只是分号,而此处的四方酒楼更是只有一间小铺面。
谭掌柜满脸喜气回道:“唉,爷不知道,咱们福芦园的酒席从上月初直排到了下个月,日日都有,这酒席,回回一摆就是十几桌几十桌,事情多得如同牛毛,不亲自过来盯着,我放心不下。”
贾荞笑道:“恭喜。”
谭掌柜拱手笑回道:“都是托爷的福。”
杨大夫正要说话,谭掌柜笑道:“杨大夫也发财呢,上个月就在福芦园置了一套房。”
见谭掌柜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贾荞笑道:“两位自去忙吧,不用多招待我,我们过来看看新娘子就走。”
两人这才告了退。
贾荞道:“郝大花在哪儿?”
来富抢话道:“她家是招婿,不用迎亲,她这会儿应是在家中,我知道她家是哪一户,我带哥儿和姑娘过去。”
贾荞看向黛玉,黛玉点头,两人遂往郝大花家去。
郝大花家里站了不少人,楼里原本就是邻居的几家女眷都在,在堂屋里劝抹泪的宁产婆,“大喜的日子,您这相当于娶个儿媳妇回家呢,您哭什么呢?”
郝老爹也劝她,“咱们闺女又不离家,日日都能见着,大好的事儿呢,别哭。”
宁产婆只哭道:“你哪里懂得。”
黛玉怔怔的看着,不觉也抹起泪来,贾荞伸手牵她进去。
屋里的人发现有人进来,还以为是郝老爹那边的父母兄弟来闹事,怒目望来,见是贾荞一行人,顿时举手无措。
有些不认得贾荞的,只瞧着阵势,就心生惧意。
宁产婆和郝老爹站起身来,又是惊又是喜,除了磕磕绊绊的请安外,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
黛玉温声道:“诸位不用多礼,我和大花相识一场,知她今日成亲,过来给她送份贺礼。”
郝大花原本端坐在屋里由人打扮,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见是黛玉和贾荞来了,咧着嘴就要奔出来。
后头的喜婆连声叫她别乱动,黛玉瞧见了,也忙叫她别动,“一会儿头发散了。”
说着,往屋内去。
郝大花瞧着她傻笑。
黛玉问她新郎人好不好,郝大花脆声道:“好,老实得很,我一拳就能揍趴下,他们家有六个儿子,他行四,就叫唐四,爹不疼娘不爱,我们家花八两银子就把他娶进门了。”
黛玉被她说笑了,取了一支如意形镶红石榴石的金簪出来,插入她的发间,“愿你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贾荞对红玉抬了抬下巴,笑道:“倒不如祝她孔武有力,事事胜意。”
红玉笑着上前将装了一对金耳环的荷包给她,“这是我们爷的贺礼。”
“多谢小姐,多谢少爷。”
黛玉用手帕压下笑意,嗔了贾荞一眼,又对郝大花嘱咐道:“新婚大喜,好好儿的歇上几日,三日过后再去我那儿当差。”
“欸。”郝大花笑应了。
知道他们在这儿众人不自在,说完话,黛玉就同贾荞一块告了辞。
他们方才步下一个台阶,便听屋内嗡的响起了各种惊呼议论。
“天呐,我方才都不敢吸气。”
“天老爷哟,这是金子,是金子!我头一回见着金子!”
……
离开福芦园,贾荞和黛玉到了朋来酒楼。
朋友酒楼这阵子的生意也很不坏,贾荞和黛玉一迈进门,店里的客人就瞧了过来,目光有意无意的关注着。
赵天梁上前将挑出来的文章递给掌柜,“麻烦掌柜的在楼上安排一个包厢,这几篇文章的主人若有在的,劳掌柜的请到二楼一见。”
“这么快就挑好了?”掌柜的隐隐遗憾。
赵天梁笑看着他,如今才后悔,早做什么去了。
掌柜的不敢耽误事儿,请了贾荞等人包房坐下,让小二上了好茶,便下楼寻人。
选出来的十个人陆续都到了,有的气喘吁吁,显然是不在酒楼,得了消息才现赶过来的。
包铁几个守在门外,让上来的书生们稍候,收了文章送进去,再由赵天梁出来一个个叫进。
书生们一个个进去,见问话考校的是女子,惊诧过后,或是皱眉不满,或是暗藏轻视,更有甚者,对着黛玉规劝起女子当如何如何起来,好显示自个儿格外不凡有风骨。
对于此类人,周盛和来富抢着骂滚。
见他二人气势十足媚上欺下的好笑模样,黛玉都生不了闷气。
十个人里头有下流如轻视女子又有攀龙附凤之心的,也有惊讶过后,便寻常待之,有礼有节回话的。
只是后者少有,十人里头总共才三个,三人都是秀才功名。
原本贾荞和黛玉只预备请两个先生,经了这番事后,都觉难得可惜,便打算将三人都留下。
赵天梁请了三人进来,贾荞道:“我这儿有两份差事,一个去学堂教书,每月二两银子,管一顿午饭,并四季衣裳各一套,授课之余,你们尽管温书,若学有所成,你们也尽管下场高升,我不挡你们的路。”
“第二个,给我身边的这几个小厮当先生,先也是二两银子并四季衣裳,只是我身边的小厮都要当差,授课的时间不定,所以三餐得自理,再就是得与我签下契书,十年之内,不得自由。”
“你们好好儿想想,要选哪个。”
周盛和来富闻说要给他们请个先生就苦了脸,又听哥儿说叫他们考虑过后自己选择,便恶狠狠的盯着三人,警告他们别选第二条路。
三人都瞧见了,思索片刻,家境稍好的胡明远和吴长志选了第一个,只家境最差的方文兴选了第二个。
周盛和来富的眼神便凶恶的全钉到了方文兴身上,恨不得将他生嚼了,由此他日后授学的艰难可见一斑。
黛玉用眼神询问贾荞可要干涉。
贾荞饶有兴致的打量方文兴。
一袭洗得很是旧了的长衫,瘦高个,容长脸,颧骨略凸出,一看便知他日子过得艰苦,但他性子大约是坚毅的,此时双目微微下阖,并未因贾荞的打量、周盛和来富的恶意而有丝毫变色。
“好,下午在朋来酒楼吃过饭,你们便各自回去安排吧,明儿胡明远和吴长志到福芦园物业找赵伍,方文兴一会儿和赵天梁对一对授课的地点和时辰。”
“是。”几人应了,赵天梁领着三人出去,为三人治酒席庆贺。
“咱们回府里用晚饭吧。”贾荞同黛玉道,朋来酒楼的饭菜他们吃过,实在是不如何,再者,“晚上或许有人寻咱们。”
黛玉笑着点头,“我还道你果真那样胆大呢,今儿还敢在外蹓跶。”
两人遂起身回府。
贾荞和黛玉在外选聘先生的时候,府里的人确实没闲着。
在证实福芦园确由贾荞建设后,上午福芦园就迎来了好几拨探听消息的小厮管事,下午好几位主子心里就有了计较。
薛姨妈和宝钗还有薛蟠暗自计算了一番福芦园的收益。
一套房子一千二百两到一千六百两不等,折中算来,二十四套房子便是三万三千两银子,再将买五个小院子的本钱往高了估算,算做一万五千两银子,再有租售商铺的进项,一个福芦园下来,他们大约挣了有两万两银子。
“只怕不止,”宝钗道:“不是说还添了几家铺子?”
薛蟠不以为意,“就是吉祥木坊和澡堂,还有一个什么物业,这三家用的都是福芦园自家的铺面,吉祥木坊还成,那澡堂白占了那么好的位置,做的却是几文钱的生意,那物业更有意思,一月一户交五百文钱,算上商铺,一月也不过十几两银子,就这么十几两银子,要请人看门、请人打扫、请人供水,再请人总管,还要给人办学堂请先生,一月的收益只怕有限得很。”
薛蟠摇头道:“到底是小孩,想得太简单儿戏了些。”
宝钗细听了却道:“旁的不说,他那学堂,难道不要学生交束脩?”
薛蟠回说:“福芦园的学生都不交,只收个纸笔钱,外头来的学生倒是收一些,但也只是略收一些。”
宝钗道:“哥哥细想想,请先生的银子由物业支付,物业的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家的学堂是无本的买卖,就是只收五文十文也是净赚的,且不说还有卖纸笔的收益。”
宝钗叹气道:“他们家那澡堂只怕也是同样的路子。”
薛姨妈和薛蟠听罢想罢,薛姨妈讶异道:“荞哥儿竟有这样的巧思。”
宝钗目光扫过哥哥,再次叹道:“他若没有,也不会有福芦园了。”
薛蟠皱眉硬顶道:“就是无本的生意,也不过是几文几十文的生意,那么好的铺面做别的什么不好,就是卖了换银子,也尽够他经营上好几十年了。”
宝钗知他是觉被一个小孩比了下去,脸面上过不去,但他们家虽是皇商,父亲去后,哥哥辖制不住各省的买卖承局并总管伙计人等,几处生意渐亦消耗,再有哥哥散漫用钱,骄奢淫逸,入少出多,数年下来早不复往日富贵。①
便好生劝道:“哥哥,这样建楼房卖楼房的生意,从前从没见人做过,里头必定许多门道,哥哥不如先同荞哥儿合作一番,待弄清了各处关节,再自己经营如何?”
薛姨妈也帮着劝他。
薛蟠想着那上万两的收益,终究在妹妹和母亲的劝说下点了头,几人便商量起如何让贾荞应下同他们合做买卖的事儿。
薛姨妈道:“我去求你们姨妈,请她出面请凤姐儿来,她必不会不应。”
宝钗拉住母亲道:“姨妈那边自是要请,但荞哥儿,从前我就觉得他是个有成算的,凤姐姐是个精明人,能把嫁妆银子与他做买卖,只怕他能当凤姐姐半个家,凤姐姐出府不便,外头的事情怕都是由他经手,哥哥何不置酒席请他说话,如此双管齐下,不更是妥当?”
薛蟠想罢很是,当下就要使人去请。
宝钗按住他道:“哥哥忘了,荞哥儿在‘学里’呢,晚些时候再去吧。这会儿过去无论寻到还是没寻到,反是结怨。”
又说凤姐儿那儿,露了财后,先是被贾母打趣了一番,怪道不愿理家务了,原是在外头发了财,叫她请戏请酒。
凤姐儿同她说笑一阵应下了,又被王夫人请去。
王夫人倒没问她挣钱的事儿,只说李纨管家出了许多纰漏,同贾琏在内外交接上也多有不便,说她如今身子大好了,就把府里的内务再接过去,凤姐儿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好容易才推脱出来,又被邢夫人请了去。
邢夫人就要直白厉害得多,说他们府里的艰难,说凤姐儿和贾琏不孝,连带着教坏了荞哥儿,吩咐凤姐儿再卖房子,她要参股。
凤姐儿几处应对出来,存了一肚子气,暗骂一个个和水蛭一样,闻着点儿血腥味就乌泱泱全扑上来了。
回到自个儿院里,凤姐儿尚还气不顺,又把平儿发落了一番,正发作着,贾琏回来了。
平儿双目含泪低下头去,贾琏看她一眼,凑到凤姐儿身边笑道:“我的二奶奶,听说你发了好大一注财?”
凤姐儿自是不认,反而叫屈道:“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不过略挣些银钱,裹咱们院里和荞哥儿院里几十口人的嚼用罢了,府里的月银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说咱们,就是荞哥儿,也是不够使的,府里个个都是富贵眼,惯能捧高踩低,我若不使银子给荞哥儿撑起场面来,咱们瞧不见的地方,他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去,你们都只盯着我这回挣了银子,又是要我请酒又是要我请戏,还有那上下嘴皮子一翻就叫我帮她挣银子的,怎么就没人想想我平日贴补了多少进去?只这点儿银子且还差得远呢。”
贾琏笑回道:“府里的人都知晓了,你还瞒我呢?上万两的银子,还不够使?我知道二奶奶辛苦了,望二奶奶怜惜则个,也赏我些银子花花,毕竟荞哥儿的功劳,也有我,一半功劳不是?”
凤姐儿嗔他。
贾琏惯是嘴甜会哄人的,在凤姐儿面前好一番伏小做低,温存后,到底得了五百两银子去。
又说贾荞和黛玉回府各处见过后,先是听了香菱过来传话,说薛大爷明儿请他吃饭,而后其父贾琏头一回跨进了他的院子。
贾荞迎了他进去。
贾琏的眼利,四下一瞧,便知他这屋子没少花银子,招他过来,“荞哥儿来。”
贾琏问他怎么做的这生意,又挣了多少银钱。
贾荞秉持着‘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全都老实泛泛带过,“具体挣了多少银钱,儿子不知,账本子是由母亲管着的。”
贾琏没想过儿子会唬他,只笑道:“别只帮你母亲挣银子,也想着你父亲点,你父亲虽穷,可也有些个私房钱。”
贾荞生出几分兴趣,“哦?父亲有多少银子?”
贾琏含糊道:“几千两银子总是有的。”
贾荞乖巧的点头应道:“儿子知道了,儿子会好好想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