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听到要打针,立刻紧张地看向苏竹。
苏竹此时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但听到打针二字时,身体还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能不能……吃药就好?”苏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明显的抗拒。
张阿姨摇摇头,“烧得太高了,必须打针。”
堂堂苏大学霸,居然害怕打针?
这消息简直惊悚。
许风看到苏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单,指节都泛白了。
如此脆弱的苏竹。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根黑色发绳——苏竹的发绳。
“你看,我把你的发绳一直带在身上。”许风轻声说,把发绳套在自己手腕上,“等打完针我就还给你,好不好?”
苏竹半睁着眼睛,目光落在许风手腕上的发绳上,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
一旁,张阿姨已经准备好了针剂,许风见状立刻坐到床头,让苏竹靠在自己怀里。
“别看,”她用手轻轻遮住苏竹的眼睛,“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苏竹的身体在发抖,许风能感觉到她后背的肌肉紧绷着。
她开始讲起昨晚没讲完的星座故事,“你知道吗,昴星团其实不是永远都在逃……”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苏竹猛地一颤,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许风的手臂。
许风忍着疼,继续讲道,“有时候她们会停下来,等一等追在后面的猎户座……”
“好了。”张阿姨利落地完成注射,“按着棉签,五分钟后再松开。”
许风一手按着苏竹手臂上的棉签,一手仍保持着遮住她眼睛的姿势。
她感觉到掌心有温热的湿意——苏竹在哭,但很安静,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
“特别勇敢。”许风在她耳边小声说,“比猎户座还勇敢。”
苏竹轻轻摇头,一滴眼泪滑落到许风手背上。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明明……
以前不会这样的。
“真的,”许风一本正经,坚持道,“而且你知道吗,猎户座其实很怕疼的,每次流星划过天空,都是他在喊疼……”
这个突如其来的改编让苏竹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很轻的笑,混合着未散的哭腔。
许风感觉心尖被这声音轻轻挠了一下。
五分钟后,许风松开棉签,针眼处只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她帮苏竹躺好,却发现对方还抓着自己的衣角。
“我不走,”许风保证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倒水回来时,许风看到苏竹正盯着窗外的大雨出神,侧脸在医务室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但那些伤痕……许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把水杯递过去。
“谢谢。”苏竹小口啜饮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她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许风坐在床边,鬼使神差地哼起一首摇篮曲——那是许妈妈常在她生病时唱的。
苏竹的眼睛完全闭上了,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就在许风以为她睡着时,苏竹突然轻声说,“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哄我打针。”
爸爸只会骂她学不会坚强,然后哭着说“你妈妈已经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许风鼻子一酸,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苏竹又补充道,“你的故事……讲得很烂。”
这句话说得太像平时的苏竹,许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低头看着苏竹安静的睡颜,一时间觉得又安心又美好。
但苏大学霸明显睡得不太安稳,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满打满算,她们在医务室里已经呆了快三个多小时了。
张阿姨说这次发烧应该能降下来,暂时应该不用去医院,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去医院也不太方便。
临江一中离医院很远。
许风换了一盆新的冷水,将毛巾浸湿拧干,轻轻敷在苏竹的额头上。
“嗯……”苏竹在昏睡中不安地扭动,眉头紧锁,“不要……我错了……”
许风的手指顿了一下,继续用湿毛巾擦拭苏竹泛红的脸颊和脖颈。
注射的退烧针再开始慢慢的起作用。
“没事的,我在这儿。”许风轻声说,尽管不确定苏竹是否能听见。
苏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平日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迷茫地环顾四周,最后聚焦在许风脸上。
“许……风?”苏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许风赶紧扶她坐起来一点,递上温水,“喝点水,你烧得很厉害。”
不冷不烫,刚刚好,是刚好适合入口的温度。
苏竹小口啜饮着,水杯在她颤抖的手中晃动,许风不得不帮她稳住杯子,指尖碰到苏竹发烫的皮肤,心里又是一阵揪紧。
“几点了?”苏竹虚弱地问,目光避开许风的眼睛。
“快五点半了。”许风放下水杯,“如果实在退不下去,我给你联系医院。”
“不去医院。”苏竹突然抓住许风的手腕,“我不能……爸爸会……”
许风看着苏竹惊恐的表情,想起那些在她背上和手腕上看到的伤痕。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苏竹……你身上的伤……是你爸爸……?”
苏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试图抽回手,但许风紧紧握住了她。
“你可以相信我。”许风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就像你相信我帮你保守仙女座吊坠的秘密一样。”
一滴泪水从苏竹眼角滑落,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很快,她整个人都开始无声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
“他……他不是故意的。”苏竹哽咽着说,“只是……只是我总让他失望……”
“好多东西,我、我怎么也学不会……”
许风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轻轻环住苏竹颤抖的肩膀,“慢慢说,我听着呢。”
在医务室昏暗的灯光下,苏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个许风从未了解过的世界——母亲生病后,父亲如何将全部期望和压力加在她身上。
考试必须第一,竞赛必须获奖,稍有失误就会招来严厉的惩罚。
那些深夜的书桌前的孤独时刻,当压力大到无法承受时,她如何用疼痛来转移内心的痛苦……
“我知道……这样不对。”苏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拉起袖子露出那些已经结痂的伤痕,“但只有这时候……我才能喘口气……”
许风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想起苏竹有一次面对夸奖时那种困惑的表情——但其实这一切都是一个女孩在绝望中筑起的堡垒。
“不是你的错。”许风紧紧握住苏竹的手,声音颤抖,“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苏竹摇摇头,更多的泪水涌出来,“但我,我达不到他的要求…妈妈走后,他只剩下我了……我不能……”
“嘘……”许风轻轻抱住她,感受到苏竹在自己怀中颤抖得像片落叶,“你已经足够好了。在我眼里,你比所有星星都耀眼。”
苏竹在许风肩头崩溃大哭,那些积压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其实在一个又一个深夜中,她也思考过父亲是否很爱她,还想过父亲是不是根本就不爱她?
可那太痛苦了,要是父亲所做的那些都不是因为爱她,那太痛苦了。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父亲很爱她。
而许风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避开那些伤痕的位置。
“我、我不想这样的……”苏竹抽泣着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
许风松开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你不是一个人了。”
苏竹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消失,“如果爸爸知道我说了这些……”
“他不会知道的。”许风坚定地说,“除非你愿意,否则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张阿姨走了进来,“温度降了一点,38.5度。再观察……”
她看到两人红红的眼睛,顿了顿,“怎么了?”
“没事。”许风迅速擦掉自己的眼泪,“苏竹只是……发烧很难受。”
张阿姨狐疑地看了看她们。她不是没听说过苏竹的事,冷静自持,怎么也不像是因为难受而哭的人。
但……
她又想到刚才打针时的情景。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去拿些吃的来,你们肯定饿了。”
现在的小孩啊,挺可怜的。
当张阿姨再次离开后,苏竹靠在枕头上,看起来疲惫但平静了许多。
许风重新拧了条湿毛巾,轻轻擦拭她哭花的脸。
“许风。”苏竹突然轻声唤道。
“嗯?”
“谢谢你……没有说我很奇怪或者……很可怜。”
许风摇摇头,帮苏竹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你既不奇怪也不可怜。你只是……需要有人告诉你,你已经足够好了。”
苏竹的唇角微微上扬,尽管眼睛还红着,“就像你需要有人告诉你,你跳远的样子其实很可爱?”
许风夸张地瞪大眼睛,“哇!苏大学霸居然会开玩笑了!看来发烧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然后凑上前去碰了碰她的眼镜,“你确定不换副眼镜吗?”
两人相视而笑,医务室里沉重的气氛被打破。
张阿姨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饭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女孩靠在一起,一个还在病中但面带微笑,另一个则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眼睛亮得惊人。
“吃点东西吧。”张阿姨放下托盘,“苏竹,你爸爸的电话打通了,他说……呃…工作忙,明天才能来接你。”
现在家长都是怎么搞的啊。
苏竹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但许风立刻握住她的手,“没关系,我陪你啊。”
张阿姨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我去隔壁,有事按铃。”
因为下暴雨,就算还没到天黑的时间,天色也昏暗的不行,医务室里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亮着。
苏竹的烧退了不少,但许风坚持要留下来。
她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话题从星座传说到食堂最难吃的菜,唯独避开了那些伤痕和眼泪。
“许风。”苏竹在昏暗中轻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停……那个…你会帮我吗?”
许风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苏竹的手,紧紧握住,“当然。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找专业的帮助什么的,或者只是……当你忍不住的时候,打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