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之前那样的咆哮,对边易来说已经成为奢侈。在多次雷击之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这不是修炼,这就是地狱。
二百三十三道雷落下的瞬间,男人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后,仰倒在巨石上。
若非他这些年勤于修炼,若非他之前省吃俭用留下了些丹药,若非他……
他觉得除了前世,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边易甚至觉得他的灵魂有片刻时间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体里。
体内经脉经似乎拓宽了一些,甚至偶尔还能看见有某些细小至极的银色电流,噼啪亮起。
眼前发花,天空是黑色的,但他视线里的黑色斑点却好像比天空还要黑沉,让他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雷劈瞎了。
精神在慢慢僵滞,五感也开始迷失。黑色和黑色互相晕染,在视野里扩散开,滴进水里的墨似的。
等到他的意识马上就要消失殆尽,天色似乎亮了。
有光穿过云层,落在身边。
恍惚中,模糊的视线里,黑色的斑点与天空之间,乍然有个白色的影子出现。
那白色的一团遮住了天光,又被暖色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是一道瘦削的,没有杀意,好像也没有任何情绪的身影。
边易扯了扯嘴角,视线描摹着,下意识觉得这不是方九洲。
“我……好像做梦了。”他的声音嘶哑,粗粝的大手抬起来,眼神涣散。
“是你啊,”黑衣青年嘴角扬起一点,似乎有些怅然和沧桑:
“是你啊。”
白衣青年握住他垂落下去的手,垂着眸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方九洲一醒来,就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这山洞里好像有些昏暗,他听见火焰灼烧木头的声音,该是生了火。这儿除了他,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坐一个站,在无声对峙。
他的第六感让自己没动,也没出声,就这样沉默的保持着在角落里倒着的样子。
过了很久,有一道男声响起,隐约带着莫名的怒:“你为什么会在这。”那声音很粗哑,是边易。
方九洲从没听过他这样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我外出游历,意外撞进空间裂缝,便被卷进这里了。”
第二道声音听起来清亮许多,端的很平稳,到了话尾声音渐渐小下去,平白露出点怯懦。
心里涌起古怪。虽然有些不太一样,但他绝不可能听错。说话的这人前不久还让他别动,武器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副要杀了他的架势!
“外出游历?”边易声音提高了两分,随后像是气笑了:“你还挺敢说。”
那人没说话,沉默着往前走了两步。方九洲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很轻,很慢。步子也不大,应当只是小小的挪动了两下。
“你是好样的,筑基大圆满了,翅膀硬了,自己都知道往外跑了?”边易冷笑,他抱着胳膊,神情冷硬。
“师兄……我……”
“别叫我师兄,这时候你想起我是你师兄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哪?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你倒好,还上赶着进来?”
边易一点不相信他的说辞,什么意外撞进空间裂缝,哪有那么巧的事儿!时空裂缝能将人卷去哪里谁都不知道,就正好落在这,落在他眼前儿了?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但他就是有种直觉,面前这小子绝对是自己想法子进来的。
“师兄,你别生气。”庄飞白头上的帷帽动了动,手指抓着衣服一角,有些慌乱的模样。他站在原地不敢再动,任谁看着这单薄身躯露出这副样子都会于心不忍。
凡事都有例外,边易就是那个例外。
前世听过那些关于眼前人的传闻,边易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人将会有多杀伐果断,此时的模样说不得也只是装给他看。
心里那股无名火焰怎么都压不下去,火烧火燎之间升腾起莫名焦躁:“我不是不让你去外面自己闯荡,你现在有实力了,天下哪里不能去,为什么偏偏要往这里来?”
他越说越生气,声线越压越低:“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倒是真的长本事了,穿越空间裂缝的事儿也敢做!”
“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你让我上哪哭!?”
山洞里寂静一片。
方九洲不敢动,更不敢说话,他连呼吸都放缓到极限,恨不得自己立刻马上消失在这里,把地方腾给这俩。
他甚至觉得此刻哪怕变成一只蟑螂,也好过是个人。
庄飞白沉默半晌,只道:“师兄,真的是意外。”
边易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压下要说的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好好的站在眼前,这就是结果了,他所有的可怕的假设都没有成立。
可他就是有股火气,像是要借着这件事儿发泄出来。这股火朝着庄飞白直直冲过去,他拉都拉不住。
烦躁让他心神难安,于是摆摆手,不愿再多说,怕自己一个没控制住,再甩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庄飞白看他有些不耐的样子,下意识上前两步,离他越发近,投下的影子落在他腰间。
青年的手一如记忆中的细瘦、苍白,抬起又落下,指尖蜷了蜷,小声道:“师兄,我让你担心了。”
边易闭上眼,没有言语,也不想看他。
“我进来时听闻,外面那些大能在想办法破开通道。可等他们找到破解之法,却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庄飞白的声音放的很轻,带着安抚的诱哄。
“我就想进来找你,哪怕没办法解决问题,我就是陪着你,能看见你也好。”
声音很软乎,像是毛茸茸的猫,乖巧地讨饶。就是一旁听的方九洲都觉得边易话说的太重,干什么就这样严词厉声的,怪不当人的。
“我只是自己在宗里有些寂寞,师兄。”庄飞白说。
他听起来有些委屈,也似乎有对边易的畏惧,方九洲分不清。只是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大声说过哪怕一个字,就连道歉似乎都带着腻人的诱哄。
边易很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硬邦邦的:“说吧,你怎么进来的。”
洞里没人说话。方九洲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有些好奇。但他不敢放出神识探查,只能躺着,像个尸体。
边易看着他摘掉帷帽向自己靠近,扬了扬眉。
三年多的时间,眼前的少年褪了些稚气,鼻梁下颌都拥有了更加挺立的线条。眼角脸侧那一道疤没有淡化的迹象,却被他浓艳的五官夺去了注意力,没人会第一时间留意到那道称得上这张脸上唯一残缺的疤痕。
庄飞白抱着自己的帷帽,有些不知所措的向他靠近,在面前两三步的地方停下,垂着眼睫,看起来乖巧而无害。
无害?
边易心里有些纳罕,眼前这个人,可以说和这俩字儿是沾不上一丁点关系。
他算是发现了,遇见了不想回答的问题,眼前的人就沉默。就拿出这套表情来,然后赌他心软。
他边易!怎么可能会心软?!他还真就……
还真就吃这套。
心里的焦躁和怒火,渐渐也转变成无奈。
他明白,庄飞白进来这秘境中可能还有什么理由,总之绝不可能真就像这人嘴里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过来找他。
可庄飞白不打算跟他说。
也能理解,毕竟他们这些年也没有多熟络。就算是他重生后有心想要弥补,可没做什么呢,转头就进了这儿,两人之间少了些信任也是正常的。能听他这么絮叨这么一会儿,已经是庄飞白脾气好了。
于是也不打算再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眼前的人以后会把这片天地搅得天翻地覆,自然秘密更多。刨根问底没有意义。
也不能真的拿庄飞白怎么着。
男人重重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靠回岩壁上:“没有受伤就好。”
庄飞白骤然抬头,浅色的瞳孔转过来,直直的盯着他:“师兄,你不生气了?”
边易古怪的看他一眼:“那我还能怎么办?你人已经在这了。”他有些报复似得裂了咧嘴,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如果这次出不去,你就等着跟我一块死在这吧!”
庄飞白站着,身影挡住了身后的火光,投下的影子将边易整个人罩住。他似乎喜欢这么干,还稍微的调整了一下角度,冲青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谢谢师兄。”
边易翻了个白眼:“行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罢一偏头:“九洲,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弟,飞白。”
方九洲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惊,随后从善如流的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哈哈干笑两声,拱手客气道:“久仰,久仰,在下方九洲。”
庄飞白转过头看他,又瞄了一眼边易:“师兄……提起过我?”
边易嗤地一声笑出来,撇撇嘴,闭着眼睛靠在岩壁上不想动弹。
方九洲也愣一下。这就是句客套话,谁当真追问啊?可当下还是不动声色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是,初遇边兄的时候就听说过庄兄弟的名讳了。”
庄飞白嘴角动了动。方九洲目不能视,他就没戴那顶帷帽。此时表情看上去有些怪异。
他说:“在下庄飞白。”也拱了拱手,算是周全了礼数。
方九洲扯了扯嘴角,冲他的方向点点头,没往两人的方向凑,自己缩回角落里调息去了。
他最后似乎吸入了某种香气才晕了过去,此时想想,应当是毒,连筑基修士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迷晕,看来边易这师弟,似乎很精通毒这一道。
于是又不动声色的往角落里挪了挪。
视察了一圈体内,除了真气有些虚薄外,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对。
“先前是飞白失礼了,”边易适时开口,似乎猜得出他在研究:“我已让他给你解了毒,如今当无大碍了。”
方九洲摆摆手:“无妨,庄兄弟小小年纪倒是修为惊人,你们这一门还真是天才辈出。”
边易一愣,睁开眼摸了摸鼻子。
庄飞白是真正的天才,他可不是。可他也懒得解释:“这逝川雷阵图残篇,我已修得小成,一时半会儿很难再有提升。接下来,是时候回去清算一下了……”
方九洲听闻这话,脸上也露出些冷笑来:“在下也正有此意。”
庄飞白将帷帽扣回头上,沉默不语。似乎他根本就不好奇他们说的是什么,却能分辨出两人话语里的滔天杀意。
三人就此离开这片深山,直直往北方去。
却不知道他们刚离开那深山没多久,便有一行人来到他们之前所在。
“林师兄,我等已然搜索过这一片山林,有两处上古洞府被破,恐怕是此前已经有人来过了。”来人一身白衣,腰间挂一柄佩剑,此时面色也不免有些难看。
青年白袍飘逸,剑眉星目,周身气势非凡。此刻背着手站在山巅,目光扫过那片巨石,上面残留的雷霆之力让他眼神一动。
“又慢了一步……”他喃喃一声,眼里露出些兴味:“孔师弟怎么说?”
那弟子拱手:“孔师兄说大约还是前些日子那两人。”
林天赐看了看昏暗的天空,笑道:“这倒是有些意思了,让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一次次,一次次从我林天赐手里抢东西。”言语之间,眼中冷色一闪而过。
一旁的弟子汗如雨下,沉默着再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