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没法接。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发觉周围人的眼神不对劲,细问之下知道原因,这才匆匆赶过来。
但他太着急,只听见成旅长家的闺女在食堂说了一些话,却忽略了那人的下一句——成旅长也在。
这会儿见面,有种小贼偷了东西转头碰见警察的荒谬感。
他一时无话,视线不敢与成兆兴对视,转而落在成锦身上,接着又被吸引。
“几天不见,小锦又好看了。”他摸摸鼻子,夸赞道。
成锦脸上几乎看不出以前长痘的痕迹,皮肤也白皙不少,蜕去以前肥胖木纳的模样,现在的成锦像是一颗圆润光泽的珍珠,让人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成锦自觉与他无话可说,礼节性地点头。
倒是成兆兴白眼一翻,“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管好你的嘴。”
这是在提醒他上次谣言的事,陈季青咬牙,解释道:“成叔您误会我了,我就是刚订婚太高兴,我也没想到底下人会那么传。”
“昂?不是你说娃娃亲是封建迷信的时候了?两家的婚事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清楚?你一个宣传科的人,你不知道你说话的分量?”成兆兴严声质问。
陈季青当然知道这些,但现在可不能承认,他面带苦涩道:“成叔,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和小锦确实像兄妹一般,您再勉强也没用。”
“再说了,您也从年轻时候来过,知道有喜欢的人那是恨不得赶紧抓住,再说家里也催的紧,我也是迫不得已。”
“呸!你个小王八羔子,你糊弄谁呢,少在这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难不成你当天说的话还是有人拿枪指着你逼着你不成?”成兆兴越发看不惯他这些手段。
他们这边动静大,逐渐有人被吸引驻足,眼见人越来越多,成兆兴低头整理衣摆,收起刚才的气急败坏,面容严峻。
陈季青吃瘪,转向成锦,目光下意识停留在她脸上,然后往下落。
“小锦,当初你也是同意退婚的,不是吗?”
“为什么没退成,你心里也清楚。”成锦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说出的话却不留情面。
接二连三被下面子,陈季青脸色难看,他拳头紧握,目光从眼前两人身上扫过,又环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忍再忍。
“好。”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陈季青故作轻松的笑:“成叔,小锦,没事,正好我空闲着,不如让我送你们回家。”
他匆匆赶来,虽然成锦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木已成舟无法改变,但说到底这算两家的私事,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想到这里他有些埋怨成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个女孩子家到食堂讲这些话,多不体面。
再说了,好歹香君也是她表姐,说话做事都不知道顾着一家人的脸面来。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忘了,前些天他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成家变为笑话的。
他想赶紧息事宁人,却忘了,主动权不在他手里。
“黄鼠狼给鸡拜年。”成兆兴声音冷冷。
“还没忙完呢,你来的正好。”成锦声音不大不小,陈季青心里一下变得慌乱,周围人群恨不得竖起两只耳朵来。
只见成锦又拿出扩音机,“喂喂”两声,确定声音传播后,就是一句“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大家好——”
“好!”周围人群仿佛过年一般,立即鼓掌叫好。
欢呼之后,就有不明真相的人小声嘀咕:“这人是谁?”
陈季青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他上前,打眼色想要成兆兴和他去旁边说话,却被成兆兴猛拉过来,整个人踉跄险些跌倒,还是成兆兴眼疾手快迅速用胳膊把人挎住。
等他站稳,就和成家父女齐刷刷地接受人民的注视。
这下是想走也走不了。
“成叔,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这里人多。”陈季青凑近小声嘀咕,成兆兴装作听不见,只是手下力道收紧,抓得陈季青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小锦——小锦!我已经跟香君订婚,现在也算你姐夫,咱们一家人,有事好商量。”他语气带上不易察觉的祈求。
成锦只是从扩音机后侧头,轻轻看他一眼,像是看什么不值钱的物件一般。
接着,嘹亮的声音响起,在众人吃瓜的期待中,关于成陈两家最被关注的娃娃亲一事被彻底揭开真相。
当年成威和陈老爷子同为战场前线浴血杀敌的士兵,成威比陈老爷子早入伍两年,因此对这个弟弟很是照顾,两人同吃同住,一起训练,还曾在无数个夜里畅想退伍后的美好生活,因此积累下很深厚的革命情感。
后来在敌军撤退他们追赶的路上,陈老爷子遭受伏击,是成威挺身而出抵下致命一击,却伤及肺腑。
尽管当时抢救及时,两人并无大碍,但等到成威中年以后,以前的伤痛不可遏制地席卷而来——不能剧烈运动,不敢大喘气,甚至阴雨天都呼吸困难,最终他因肺部感染呼吸衰竭而死。
为此,陈老爷子愧疚不已,他觉得成威是因为救他才会心肺不好的,也知道成威最放心不下痴傻的小孙女,于是承诺了两家的娃娃亲。
众人听完唏嘘不已,也从言语间明白成锦的身份,一时之间刮目相看。
陈季青面色灰败,试图解释:“那都是老一辈的事了,我们也一直记得。”
“你前些天不是还说这是封建吗?”成锦问,众人把这两天的谣言八卦串联起来,也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陈季青这事干的不地道啊。”有人小声蛐蛐。
“等于说他娃娃亲没退就跟别人订婚了。”
“难怪成家生气,换谁不气啊?”
“难说,这恩情也没必要非用后辈来偿还。”
“到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
不知哪句话戳进陈季青心里,他大喊大叫:“结娃娃亲也没经过我同意,这事就不做数!”
“但你也没有反对。”成锦冷静道:“你比我大四岁,那时候早已记事。”
“我只把你当妹妹看待,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嚯!这话一出,人群寂静。
陈季青抓住机会,一股脑地说完:“从小爷爷就说让我照顾你,我照顾了,但我从来拿你当妹妹,直到长大,我有了喜欢的人,才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你总不能逼迫我放弃爱人娶你吧。”陈季青激动道。
成兆兴脸色一沉,气道:“你他——放什么屁话!”
向来在外人面前维持的领导威严在此荡然无存。
众人也被惊得瞪大双眼。
合着还是成家不愿意放手这么优秀的女婿啊?成家闺女长得也不差,就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再说了,这陈季青都订婚了,她还想抢婚不成?
人们眼神不明地从两人身上扫过,至于成兆兴,还没人敢那么大胆。
“你个王八蛋玩意儿,说什么屁话!”身后传来暴喝,不等回头,陈季青双腿被猛地打击,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前趔趄,小腿抽搐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回头,陈老爷子提着拐杖一脸怒容,旁边还站着一脸看热闹的陆伯山。
“陈老。”成兆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陈老因为身体原因在疗养院静养,是以不管退婚的事怎么闹,都没想打扰到他老人家。
陈老点头,目光从在场几人身上一一看过。
陈季青心虚地不敢对视,他小腿吃痛,无名之火从心底涌出,挺直脊梁怒吼:“姓陆的!是不是你把我爷接来的,你一天天闲的没事干了是吧。”
“诶——你可别血口喷人,好歹陈爷爷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想他老人家了,提点礼物去探望很正常吧。”陆伯山抱臂,很是闲散。
在成锦看过来时,他悄悄眨了眨眼,成锦默默把头转回去。
“你给我闭嘴!”陈老爷子猛敲地面,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呵咳——呵咳——”老爷子捂着胸口大喘气,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红,陆伯山眼疾手快地抢先在所有人之前扶着老人,帮其顺气。
陈季青关切上前,被喝止。
“站住!你就在那儿。”老爷子因咳嗽而声音嘶哑,却气势不减。
周围人有些已经识趣地离开。
陈老爷子面露失望:“要不是伯山过来,我还不知道近来发生这么多事。”
“爷爷。”陈季青讷讷道。
陈老爷子推开他,走到成兆兴跟前,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看向成锦,老人向来清明的眼睛布满哀伤,他嗫嚅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接过扩音机。
于是还没及时离开的人群就听见这样的解释:“成家好几个月前就同意了退婚,当时是我阻止了这件事,是我不愿意看老一辈的情谊在这里折断,没想到留下今天的祸患。”
“陈季青背着娃娃亲跟别人订婚,这事是他做错了,他辜负了陈家对他的教诲,也辜负了成家这么些年对他的情分。”
“小锦是个好孩子,这件事,是陈家对不住你。”
成锦摇头,她知道陈老爷子是个很好的人,明白他之前不愿意退娃娃亲的想法,不过是想把两家捆绑在一起,好牢牢护住痴傻的原主。
在这件事情里,陈老爷子无疑是最不该背锅的那个。
“对不起孩子,让你受苦了。”陈老爷子眼中满含热泪,看得成锦心都揪成一团,下一刻,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老爷子对着成家父女俩鞠躬道歉。
“使不得使不得。”成兆兴慌忙阻止。
成锦赶紧扶人:“陈爷爷,没关系的,我知道您是好心。”
陈季青看着眼前一幕,双拳紧握,面容扭曲,这算什么事?怎么一个个都见不得他好?成家也是,陆伯山也是!都怪陆伯山,肯定是他故意把爷爷接来!
当初退婚也是因为他,要不是他把爷爷喊来,自己早就退婚了。
他自己活得像烂泥一样,没有正经工作,天天跟那些垃圾呆在一起,他凭什么!
“嘭!”趁陆伯山不备,陈季青一拳砸了过去,那张脸被他打偏。
陆伯山没有站稳,大长腿往前跨步稳住身型,右脸传来火辣辣地疼,手背擦过嘴角,拭去溢出的鲜血。
他揉了揉发麻的脸颊,在陈季青还没高兴几秒的瞬间拽住衣领反制,力道极大地往陈季青脸上狂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