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斯鸣羽醒来,发现右半边床空了,旁边枕头上,叠了块方正的毛巾毯。赵京卉呢?她一惊,即刻坐到床沿,没看见自己昨天那双帆布鞋,床下只摆了双拖鞋。
趿上拖鞋,她大步一跨,感受到木板的震动,又有些心慌。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她走到后窗处开窗往外看,外面已经有太阳了。
将自己那块毛巾毯叠好,又关掉电扇,走到房门边,她看见蚊香燃尽后留下的一圈圈烟灰。走到楼下,奶奶正在炉前烧水,斯鸣羽问奶奶,京卉呢?奶奶没听明白。斯鸣羽想了想,问奶奶北北呢?奶奶往屋外一指,斯鸣羽立刻转身想去找人。
但她被奶奶拉住,奶奶指了指卫生间。她一下恍然,自己还没洗漱呢,头发估计也乱糟糟的,怎么见人?
进卫生间梳洗好,她走到屋外看了看,没见着赵京卉的人。那她去哪儿了?
屋外就两条路,一条向西,往山田里去,另一条向南,通往村口。往东不算路,都是些狭窄的墙缝,穿过墙缝就是些密集的民居。
斯鸣羽沿着朝南的小路向前走,一面走,一面寻找赵京卉的身影。走到树林的尽头,再往前就是村口,但林下不远处有条窄溪,溪边铺了节石板,她看见赵京卉就蹲在那石板边上。
“赵京卉!”她大喊。
赵京卉抬头看她。
终于找到了,斯鸣羽兴奋极了,不顾自己正穿着拖鞋就往林下跑。
赵京卉说她:“你慢点。”
她一路跑下来,依着惯性往前冲,冲到赵京卉身边她停下,微喘着气道:“我醒来就发现你不在,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一直找你。”
她跟着赵京卉一起蹲下。
一开始只顾着找人,没顾上细看赵京卉到底在做什么,这时她发现赵京卉一手拿着牙刷,另一手拿着她那只帆布鞋正帮她洗鞋子。其中一只已经洗好了,就放在石板上,洗得像刚买来似的雪白干净。
斯鸣羽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无措。感动、羞愧和难受这三种情绪在她的脑子里一下子胀开,她尝到自己的心底漫上一股酸涩味道,她不知道这时她该说些什么。
赵京卉浅笑着,用沾了水的牙刷刷着鞋说:“看你还在睡就没有叫你,你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会儿?”
斯鸣羽一下子想起两人昨晚不知闹到什么时候才睡的,她问:“你困不困?”
赵京卉摇头:“我还好,现在不困。”
斯鸣羽止住赵京卉刷鞋的手,道:“我来,你别刷了。”
赵京卉拿开她的手,笑道:“还剩最后一点,你别沾手了。”
果然就剩下最后一点点,赵京卉将它洗完,一并将鞋都放在石板上。
斯鸣羽双手抱着腿蹲在一边,头别过去,没有说话。
“怎么了?”赵京卉问。
斯鸣羽摇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这股难受的情绪所占据,她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地没用?她是在看到赵京卉替她洗鞋的那一刻意识到的,她发现自己不会照顾别人。向来也是别人在照顾她。她对赵京卉的好是出自喜欢,是自发的好,可这好不是照顾。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赵京卉不再替她操心?
耳边是赵京卉轻柔的声音:“我是早上起来没什么事,顺手刷的鞋。”
她摇头:“我不要你顺手,以后我自己刷。”
“你别对我这么好。”
她听到赵京卉的轻笑。
赵京卉还湿着手,这时点了点斯鸣羽裸露在外的耳朵,道:“好,我知道了。”
斯鸣羽扭过脸来。
赵京卉又点了点她的鼻尖,一颗小水珠便在她的鼻尖上冒出了芽,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赵京卉用手背将这颗小水珠轻轻揩去,斯鸣羽张嘴,作势要咬她。
赵京卉笑着躲开。
斯鸣羽在她耳边轻声道:“赵京卉,我爱你。”
她昨晚也不知不觉地说了许多次我爱你。
赵京卉没有应答。
斯鸣羽歪着脑袋看她脸上泛起的红晕:“你刚刚听见没有呀?”
赵京卉嗔她一眼:“快起来。”
斯鸣羽哎呀一声:“我脚!”
刚刚着急跑下来,有半只脚已经卡到了拖鞋外面,她想将鞋拔出来,可鞋与脚就像黏在一块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
赵京卉笑道:“说了让你慢一点。”
斯鸣羽挠脸:“主要是刚着急找你。”
赵京卉让斯鸣羽坐石板上,脚往溪水里浸,等鞋与脚都湿透了,她在一边帮忙拔,很快便拔了出来。
两人一路回去,走到奶奶家屋外,赵京卉进屋提了张椅子让斯鸣羽坐下,自己再去打了盆水让斯鸣羽洗脚。
湿拖鞋湿脚走在泥地里,脚后跟上沾了许多泥。斯鸣羽将自己的脚洗净,赵京卉倒了盆里的水,给她拿来一条毛巾。
斯鸣羽的双脚抬在空中像鸭蹼似的上下摆动,赵京卉正想帮她擦脚,斯鸣羽忙将毛巾拿来,说:“我自己来。”
待斯鸣羽擦了脚,赵京卉用毛巾将拖鞋洗净擦干,又洗了毛巾晾好。
斯鸣羽看着赵京卉又拿了纸巾将她那双帆布鞋包起来,晒在窗沿上。
赵京卉走到她身边,小声说:“下午我们回城里吧?”
这里条件不好,蚊子多又没空调,她看斯鸣羽睡不安稳,夜里老翻身。再说她们屋后的邻居家还养了鸡,鸡常啼叫,也不知早上有没有将斯鸣羽吵醒。
斯鸣羽不解地“嗯”了一声,说:“这儿挺好的啊,而且你才来没几天。”
赵京卉道:“回去吧。”
斯鸣羽不是不懂赵京卉,摇头道:“不要,我们多待几天。”
赵京卉笑了笑,轻轻拧了拧斯鸣羽的手背:“你真不明白?”
斯鸣羽一愣:“什么?”
“我想......”
“嗯?”
“想和你就两个人。”
“啊。”斯鸣羽心软得一塌糊涂。
赵京卉带斯鸣羽去村里小店吃的早饭,吃完回来,路过一棵结满了石榴的果树,树上挂了块牌子,写着有毒。斯鸣羽觉得有趣,石榴怎么会有毒呢?赵京卉说可能打农药了吧。她问,石榴还要打农药吗?赵京卉笑了,在她耳边悄声说,骗你的,怕你去偷摘,就故意说有毒。
原来如此呀。
还有一件她觉得有趣的事。回来路上路过一间矮泥房,房外洗衣用的水槽边上放了几个地瓜,她忽然想起来,这是一种水果,但已经很久很久没吃了,好像在她小时候回老家时吃过一次。她指着那些地瓜,叫出它们的名字,赵京卉问她,你想吃吗?她过去看了看,发现地瓜边还用晾衣架的夹子夹了张小纸片,纸片上写着端正的两个字:2元。她问赵京卉,这什么意思?赵京卉从水槽边取了只塑料袋,将地瓜装进袋里,又从钱包里拿出两块钱塞到人家门缝内。赵京卉说,就这个意思。她愣了愣,还没见过这样的交易方式,问,这不会被偷吗?赵京卉笑说,谁偷地瓜呀?
两人回到奶奶家,就将买来的地瓜洗净撕皮啃着吃了。
这是个微风不燥的早晨,头顶的整片天空都被庞大的樟树树冠所遮盖。爷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锄刃处钩了只竹篮,篮里放着刚摘下的甜瓜和蔬菜。
爷爷走到她们身边瞧了瞧,笑眯眯地说在吃地瓜呀,可惜地里没种,明年倒可以种上。
屋里传来放水的声音,赵京卉就知道是爷爷在往水缸里储水。这时的水还是凉的,把西瓜和甜瓜浸在凉水缸里几个小时,下午就能痛快地吃上冰冰凉的水果。
奶奶外出念佛去了,赵京卉和斯鸣羽先上二楼整理回城的东西,待奶奶中午回来,赵京卉和奶奶说了声,她们准备回去了。
吃完午饭,奶奶从疥厨里拿出两小兜鸡蛋,都是家里养的土鸡下的,奶奶一个一个地攒起来,就是为了让赵京卉带上。爷爷在饭后切了两个甜瓜,吃罢水果,两人背着包去村口等城乡公交。
临上公交,奶奶将抱在怀里的土鸡蛋交给赵京卉和斯鸣羽,并不断地叮嘱说要下次再来。奶奶拉着斯鸣羽的手亲热地拍着,斯鸣羽跟奶奶道谢。
上车后,赵京卉隔着玻璃看着马路边奶奶佝着的身影。
后面好几排座位都空着,赵京卉挑了两个背光的连座,问斯鸣羽要坐哪儿?斯鸣羽看了眼,没说话。赵京卉这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斯鸣羽的犹豫。要不是她坐多了习惯了,估计她也嫌弃里座的车板。车子开久了又无人维护,车板发黄又显脏。
赵京卉坐进去,斯鸣羽挨着她坐下,汽车起步,车厢内隐隐有股酸咸的汗味。
赵京卉开了点窗透气。
斯鸣羽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这兜鸡蛋,回头看了看后车窗,说:“你奶奶还在。”
赵京卉心里一酸,说:“没事,她会走的。”
汽车开动了,身后的玉泉村变得越来越小。斯鸣羽还小心地抱着怀里的鸡蛋,赵京卉说放书包里吧,斯鸣羽说怕磕坏了。赵京卉笑笑,帮她拉开书包的拉链。斯鸣羽将鸡蛋放进去,随后牵住赵京卉的手。
不知为什么,离开这里她也有些难过。她一时间找不出话说。
赵京卉这时转头看了她一眼,道:“还没带你去鸡窝里拿过鸡蛋。”
说完这话,赵京卉浅浅笑了笑。
斯鸣羽“啊”了声,问:“好玩吗?我想去。”
赵京卉靠着椅背仰头看着车顶,慢悠悠地说:“好玩啊,会很期待,会很想看看鸡窝里到底有几个蛋。”
她又笑了,继续说:“但我奶奶说鸡蛋不能一下子全部拿完,要留一两个在窝里,否则鸡妈妈就不生了。”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斯鸣羽点头道:“听起来很有道理。”
赵京卉看她,道:“今天早上你还在睡,所以就没有叫你去。”
斯鸣羽笑道:“没事,下次吧,下次记得带上我,我会早起。”
赵京卉点头。
斯鸣羽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赵京卉也回馈似的捏了捏。
汽车转了个弯,有阳光隔着车窗洒进来,照亮了赵京卉的侧脸。赵京卉目光平直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斯鸣羽就静静地看着她的沉默。
赵京卉每一次无意识地眨眼都令斯鸣羽想起昨晚她看着自己时眼睫的缓慢律动。赵京卉的睫毛是掌心是五指,好像她的皮肤都能隔着空气体会到这种温柔的触感。
赵京卉的一双眼睛像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只要她看她,斯鸣羽甘愿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
她太喜欢她了,可偏偏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但就是什么都喜欢。她喜欢赵京卉在人前的冷淡,更喜欢两人独处时她流露出的温柔。她喜欢赵京卉的少言寡语,更喜欢她情动时仅仅从喉咙里逸出的一声呢喃,那比一千句一万句情话更撩人心弦。她也喜欢赵京卉的孤傲,也更喜欢在伴着月光的夜晚,她褪去一身冷静自持后任自己予取予求的样子。
她想,她这辈子大概再也无法从赵京卉的掌心里潜逃。
她被赵京卉拿得死死的。
拿得死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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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