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录制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期的任务不复杂,所有人按两人四组划分,以助播的身份进入公司首席主播利莉的直播间。利莉作为超头部主播,一场直播场观上亿,面对这么庞大的流量,大家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分组是自由选择,但节目组提前联系过赵京卉,希望她能和墨鱼搭档。赵京卉自然悉听尊便。
分到各组的单品也是由节目组定的,给到赵京卉组的是口红和身体乳。口红比身体乳难讲,在主播试色时不能冷场,助播怎么接话很考验双方间的默契。
准备了一上午的直播脚本,中午吃饭,边上录制的摄像机已经关了。整个办公室就她们几个人,但到了最后一期,大家精神紧绷在表面上,其实心里已经尘埃落定,节目而已,心里都明镜似的。
由最不可能成为推荐官的人掰着手指头分析最可能成为推荐官的,先说到了陆一一。陆一一成绩不错,且能力也过硬。
但大家都知道陆一一有公司,不会给择栖带货的,择栖也不给他人做嫁衣。所以先虚晃一枪,给足陆一一面子。
接着说到赵京卉和火火,两人这几期的成绩也好。
赵京卉没接话,火火也没接话。
往下排,说到墨鱼和肉肉。
火火说,哎呀,还要述职啦,再说今晚还有考核,会有变数的嘛。
赵京卉收到火火的微信,问她:所以是你和墨鱼搭,我和肉肉搭吗?
指的是大促期间两人将在择栖的直播。
赵京卉回:你有消息?
火火回:姐,你不会要跟我装傻吧?
赵京卉回了个捂嘴笑的表情,意思是尽在不言中。她一面和火火聊着,一面也听大家都在聊什么,总聊利益相关的没劲,话题已经变了,大家开始分享曾经遇过的一些奇葩事儿。
赵京卉整个人放松下来,进工作群看了看工作室今天的工作动态,随后刷了刷朋友圈。裘莱发了张日出照,大概是在山顶的露营基地拍的,她点了个赞。
锁上手机没一会儿,手心感到振动。她点开,是节目组建的群,通知大家明天晚上聚个餐。
回复收到,又锁上手机,没一会儿,手心又感到振动。赵京卉点开,这回是一条短信,陌生号码。短信里,写了寥寥几个字,说我是冯珞。犹豫片刻,赵京卉将这个号码存进通讯录里。
自汪澜邀她加入择栖以来,她也没闲着,找路子探过,心里也有个大概的底。听说冯珞找好下家要离开择栖,若她加入,就是要补上冯珞的缺。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冯珞要跟她私下联系。
回到酒店已经凌晨,这一晚有惊无险,赵京卉坐在床上准备明天的述职报告。主题是参加节目以来的收获、展望与建议等,像读书时写作文,赵京卉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裘莱给她发了微信,问她在干嘛?睡了没?她秒回说在写报告。
裘莱的电话过来了。她合上电脑接起,整个人往床上一躺。
裘莱问她:“写完没?”
赵京卉说:“没,写不出来。”
这年头真话要偷偷说。但她又不愿说冠冕堂皇的假话。
裘莱在电话那头笑:“在看你第二期。”
“你在汪总面前,像只落水狗,唯唯诺诺。”
赵京卉也笑:“说得真难听。”
“所以你是稳了吧?”裘莱问她,“节目组也是先抑后扬嘛。”
“差不多吧。”赵京卉这时忽然想到三个月的录制也要结束了,心里一下子感慨时光飞逝。
“好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
“什么?”赵京卉问。
“龙润啊。”裘莱说,“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
“那倒不是。”
赵京卉仰面看着床头的顶灯,呼出一口气。
房间内光线微薄,电视机正以最低音量放着纪录片,极轻的字句开始钻进赵京卉的耳朵里,让她立刻感受到了这个夜晚有多宁静。
裘莱能想到的事她当然也想得到。从五月份的那次直播活动到如今的节目录制,她开始不停地和斯琴羽、斯鸣羽打交道,这太巧了,巧到她不敢相信。也巧到她想过她能参加这个节目并且一路走到现在,背后都少不了斯琴羽、或者再加上斯鸣羽的手笔。
只是她没说。不说不去想就当作没有。
换作是十年前的她一定无法接受。她那时要强,好面子,接受不了别人在背后为她助力,或者说走后门。但如今也算经历过摸爬滚打,开始明白其实能力跟资源是挂钩的。
“只是猜测。”赵京卉不知该怎么说,“也不能确定。”
“是这样。”裘莱道。
“我们这社会就是各种裙带关系,人家当明星也得有人捧,我们做生意也得有人脉。光有能力没有资源那只能做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知道赵京卉的脾性,裘莱这时又想方设法安慰她。其实她原本只想闲聊几句,问问节目录得怎样,但聊着聊着话题就歪了。
“我知道。”赵京卉回应她。
接着两人聊到了汪澜的邀约,也聊到了冯珞。赵京卉忽然想到那是不是冯珞和汪澜之间的地下关系也要断了?但她不是个八卦的人,便没和裘莱讲,一直埋在心里。
等到了第二天晚上,聚餐时间,包厢里,节目组的、择栖的、包括她们这些参与录制的三拨人坐满了好几张圆桌。这样的宴席照例要喝酒,尤其是她们几个在节目上露脸的,或者说像赵京卉这样吃到了最后红利的,该一桌一桌地敬酒。
敬酒到汪澜处,汪澜身边坐着冯珞。赵京卉上前与汪澜碰杯,一饮而尽,随后又与冯珞碰杯,又一饮而尽。
酒到胃里,整个人一下子就觉得有些发热,尤其是脸。
汪澜靠在椅背上,杯里的酒她只抿了一口,深红液体在她指尖微微晃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曲面上,有一个小小的倒影。
在汪澜将赵京卉叫住前,赵京卉就看着那个倒影。
敬酒的人原本聚成一支小队,这时大家都识趣地往前走开。赵京卉站在汪澜身边,汪澜问她:“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指的自然是与择栖签约的事。
冯珞在旁边,也带着笑意看她,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位置将被人顶替。
赵京卉面前,坐着的两个人都在笑,且姿态放松随意。
但大庭广众之下,她有些难以作答。她被这档节目以及汪澜的邀约不断推着往前走,谁不向往高处?但她有点害怕。譬如此刻,害怕这样的社交场合,害怕跟比她地位高的人打交道。
汪澜道:“我们可是跟火火谈得差不多了啊。”
赵京卉顿感窘迫。
汪澜见状,倒笑了,看向冯珞,又道:“你不来,我们落落怎么往前飞啊?她可是答应我的,你来了她才能走。”
冯珞也笑,伸手轻拍汪澜小臂,撒娇似的叫了声汪总。
这场面令赵京卉愣了愣。
赵京卉立即道:“汪总,我得和我合伙人商量一下,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冯珞仍乖巧地坐在汪澜身边,像是也在等汪澜发话。
汪澜手中也仍拿着酒杯,深红液体又轻晃起来,晃得赵京卉的心腔也跟着起了风浪。
“好,那我等你。”
“别紧张。”
汪澜朝赵京卉轻抬酒杯示意。
赵京卉忙给自己倒酒,又敬上。
一圈下来,有些醉了。赵京卉回自己座位上,从包里拿出手机想看时间,见页面有消息提示,她点进去。是裘莱发的,一个视频,问她,你听说了吗?
也不知是什么事,包厢内灯火辉煌又人声鼎沸,不适合看这视频。收起手机打算等会再回,她起身去卫生间透口气,省得在这儿坐立难安。
她们团队的对外工作大部分都是裘莱在做,赵京卉主要负责直播。她不适应合作中还夹杂着这么多人情往来,往来中大家又虚与委蛇,在这样的场合里她常觉得如坐针毡。
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正发着呆,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临近,赵京卉吓了一跳。因不知门外那人是谁,她索性打开隔间门,先躲了进去。
“赵京卉。”
是陆一一的声音。
“知道你躲着,快出来。”
边说边笑。
赵京卉又从隔间里出来。
陆一一笑道:“真躲着?你要笑死我?”
赵京卉靠在门边,低声道:“酒喝多了,有点累。”
说这话时她不自觉地皱着眉,又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头发。整个卫生间贴的深色瓷砖,头顶光线呈暖黄色,衬得耳垂上这枚珍珠耳坠格外耀眼。
陆一一夸赞道:“你这耳坠不错。”
赵京卉侧头,将整只耳朵完□□露出来,说:“之前一个客户送的。”
“你带过珍珠?”
“嗯。”赵京卉点头。
“以前一个活动。”
陆一一过来就是想同赵京卉闲聊的,这时切入话题,问:“刚汪总想让你签约?”
赵京卉不想隐瞒,点头说是。
“你答应了吗?”
“还没。”
“嗯......”陆一一沉吟,“你自己做惯了,要签约确实也有点,像签卖身契。”
“但好处也是很大的,汪澜会捧你,而且只会捧得比落落要高。”
说完,陆一一笑了。
赵京卉和陆一一不在一家公司,也不属于同个赛道,没太大竞争关系,所以彼此说话也敞得开。可赵京卉毕竟成年人了,不再相信伯乐与千里马这套,便问:“她为什么要捧我?她能捧的人多得是,我不是最优选。”
见陆一一还在笑,赵京卉又悄声道:“那落落和汪总的关系是不是也......?”
说起八卦陆一一来劲,也悄声道:“那应该是吧,都去对家公司了。”
“再说,也好几年了,人家大佬不会腻?”
赵京卉没有说话。
陆一一道:“唉,富贵险中求嘛。”
又看着赵京卉感慨:“这年头,其实你付出再多,也不一定能得到回报的。无非是你不付出,就一定没有回报。”
“为什么这么多人还是在拼命地付出,拼命地想往上走?因为我们都在赌。赌自己是会得到回报的那个。”
“是。”赵京卉深以为然。
散场时已经十点多了,赵京卉从卫生间回去后又喝了些酒,已经在将醉未醉的边缘。
头有些晕,走路时脚步也有些浮,赵京卉靠在车边,依旧等着代驾过来。
不远处还站着冯珞。
不像别人喝酒后容易兴奋,赵京卉酒后比原来还不爱说话,便懒得再和冯珞寒暄,也只一人静静站着。
但她思维很活跃,想着冯珞在这儿等谁,又想着有点口渴,想喝水。
冯珞朝她过来,赵京卉心一惊,立即强打起精神来。她先跟冯珞打了招呼,冯珞问她:“等代驾?”
赵京卉说是。
冯珞说:“酒喝多了吧?”
赵京卉点头,说有点。
冯珞开始翻包,说有解酒药。
赵京卉忙道不用,她还没醉,缓缓就好了。
接着两人没话。本就不熟,站一块除了基本的寒暄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赵京卉心想这代驾怎么还不到?
车头处有一盏路灯,灯光被车身遮挡了一半,另一半便像细雨一样洒下来,只堪堪照出各人的轮廓。
赵京卉难耐地动了动身子。
冯珞忽然说:“你很漂亮。”连轮廓都足见漂亮的那种。
赵京卉一怔,一时间接不了话。
“听说你以前做过模特?还泼了老板一身的酒?”
冯珞笑着。她已转过身来,此时半张脸呈现在光下,赵京卉看见她笑弯的眼睛,正如此刻天上弯弯的月牙。
赵京卉道:“没那么夸张。”
她也已经转过身来,此时也有半张脸呈现在光下,冯珞看着她的左眼,偶然间眼睫微微眨了一下。赵京卉很客气,也很谨慎。
目送赵京卉的汽车驶离,冯珞好像开始明白汪澜到底看中赵京卉什么。赵京卉身上有一股劲,一股宁折不弯的劲。也是,这些上位者就爱看“赵京卉们”在外面折,却单单在自己这儿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