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聊到了家,斯鸣羽的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斯琴羽走了,她送她到楼下。在小区门口站着,整个人感到一阵烦躁。
斯琴羽下楼时说了句,你们小区环境太差了。因为是人才公寓,住的人多,显得挤,且车位是要靠抢的。斯琴羽过来,得一直在外边兜圈找位子停。
斯鸣羽回去,将自行车搬出来,打算出去夜骑。
这些年总有不开心不如意的时候,怎么排解自己,她的选择是去运动。或跑步、或爬山、或骑行,出一场酣畅的汗就好了,运动时竭尽全力,整个人什么都不想。
骑过一座大桥,她无意间偏头一瞥,见对侧的万家灯火如夜幕中的繁星一般。她的心情顿时辽阔起来,浮在身体表面的那些烦躁尽数消散。等骑下了桥在红灯处停下,她拿出手机,想了想,给赵京卉发了自她们加上微信以来的第二条信息。
“谢谢你的防晒,很好用。”
这时的赵京卉刚到家不久,洗完澡,坐在床上拿着平板看款。床头手机一振,她暂时没理会。等想要歇一歇,将手机拿起时,它险些从掌心里跌落。
斯鸣羽的这句话对她们的关系来说很重要。
因为意识到重要,赵京卉在那一刻心跳加速。
第一反应是该怎么回?怎么回显得她礼貌且体面,但又不失尊严和骨气。这么想着,她觉得表情包是最合适的。
她不着急,就让它在边上先晾一会儿。等草草将手里的款看完,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自带的表情包里挑了阵,回了个最官方的“ok”。
意思是,知道了。
关掉振动调成静音,赵京卉睡下。但第二天醒得比平时早许多,尚在迷糊间,她从床头摸过手机看了眼,没消息进来。她放下,又接着睡。
昨晚好像一直在做梦,都是些不连续的片段,一会儿一个故事。有一个片段里有斯鸣羽,她已经忘了她们在做什么,只记得斯鸣羽大概是搭了把手。因搭把手,露出了腕上的疤,她见了,如那天在农场时见到的一样,心里顿时一惊。
在这阵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惊吓当中,她醒了,醒得比平时早。
又接着睡下,又接着做梦,但这回做的梦在她睁眼时便忘了。
她躺在床上缓了会儿,想起与斯鸣羽刚分手时,也常梦到她。但那时的梦里都是委屈,她在哭,斯鸣羽在一旁冷眼旁观。她哭着醒来,还沉浸在梦中的情绪里,明知那是梦,也将恨意强加到现实中的那个人身上。后来时间一长,关于斯鸣羽的梦就少了,她也开始慢慢淡忘了。直到两人重逢,偶尔又会梦见她,这时的梦没以前那么糟糕,她也不再有那么浓烈的情绪了。
赵京卉起床,煮了半张榨面吃,打了个蛋,冰箱里还有孟菊飞拿过来的猪油。她一边吃面一边处理消息,她们那家庭群里,几十条未读。她一向勾的免打扰,因为这些中年亲戚爱发语音。这时一条条听下来,就像站他们身边围观他们聊天。聊的话题很家常,无非是村里的建设越搞越好了。但也有个别亲戚小心眼,说大部分钱还不是进了村干部腰包里。当然也有亲戚怼他,说不进村干部腰包也进不了你腰包,搞好建设享福的不还是大家伙?
赵京卉抵达工作室时大家正在点午餐,天添问赵京卉想吃什么,赵京卉说不用了。这些天只要不早起,她几乎一天就吃两顿。
晚上有直播,她拿着材料回办公室准备。先拐去裘莱那儿看看她,见她正跟设计师聊工作,赵京卉回自己那边,拿着材料专心看起来。
过了会儿,裘莱过来了,坐沙发上,说什么叫设计?把别人的东西抄过来改一改变成自己的,这就叫设计。这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
又揉着脑袋说累,脑壳儿疼。跟赵京卉贫,说喝了你给的蜂蜜水,大补。
赵京卉笑了,也揉了揉太阳穴,说有点累,昨天做了一晚上梦,睡得不踏实。
裘莱问她梦见什么了?
赵京卉说忘了。
裘莱说,可能人压力大的时候容易做梦,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大?
赵京卉想了想,说可能吧。
突然想到什么,赵京卉从包里将那盒西洋参拿出来。她上网查过,说西洋参补气养阴,清热生津,总之对嗓子有好处。可以舌下含服,也能泡水,她怕含服味道不好,便打算泡水喝。
她站起去接热水。裘莱在一边念叨,说她有一次做梦,还梦见过一串数字,可惜醒来时忘了,不然该去买彩票,中它个一个亿!
赵京卉站她对面吹着杯里的热水,笑道:“醒醒吧。”
裘莱看着玻璃杯底下那一片片东西,问:“你泡什么了?”
赵京卉说:“西洋参。”
裘莱问:“西洋参什么功效?还是说对嗓子好?”
“补气吧,差不多。”
裘莱想了想。在她印象里,赵京卉不是个懂养生的人,她们这种电商人跟养生是不沾边的。她问:“你妈给你拿的?”
赵京卉摇头。
“别人送的?”
又开始八卦了。赵京卉从裘莱前面离开,回自己办公桌后坐下,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裘莱立刻懂了。她跟赵京卉多熟啊,什么话不能讲?怎么这个话题就避而不谈?她笑道:“不说就不说呗,干嘛呀这是?”
说着站起来,走到赵京卉身边,作势要去撩她头发。
赵京卉偏过头,打发她走。
就这样一直工作到傍晚,中途还开了个会,正头晕脑胀之际,裘莱给她发微信,三个字,看外面。
赵京卉拿眼药水滴眼睛,缓了缓,起身站到落地窗边,便看见此时夕阳西下,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金晖之中。
她转身,看她办公室外,她的那些同事们也都咿咿呀呀地叫着,兴奋地看着这时灿烂的晚霞。
她的内心也为之微微一动。
因为想到前些天和裘莱聊天。裘莱说,现在很少有能让自己特别高兴的事情,或许一年到头也就几件事能让自己高兴一下,甚至再往前想,五年来,十年来,似乎都想不出什么事让她特别高兴过。日子过久了就习惯了,同时那些喜怒哀乐的情绪也就淡了。
赵京卉当时也觉得认同。
但现在,她感到自己心里也有一种很朴素的快乐,像夜间的烛火,在幽幽燃着。可能过段时间她会忘了这一刻她的感受,她想,自己是不是该铭记下来,2024年9月份的某个傍晚,她看到了晚霞,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快乐。
这么想着,她走到裘莱办公室,想让她也记住这一刻的感受。站在门口,她看见裘莱坐在椅子上,正看着窗外发呆。
赵京卉没有进去。
斯鸣羽从书前抬头,也看见了这片金晖。她走到阳台,见落日稳稳地沉入山头,半边的天是金色的,整座城市也是金色的,尤其是远处高楼林立的商务区,玻璃幕墙上,映着耀眼的金光。
这时的金色给她的感觉不是辉煌,而是一种安宁。
金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开始变红,变成了橘红。橘红的最深处,墨绿色的山边,还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青褐色。斯鸣羽想,那是云,还是山?
她联想到那年运动会,也是傍晚,她给赵京卉带吃的。那天也有这样美好的晚霞,她也见到了这样一层淡淡的青褐色,那时候的她也在想,这是云,还是山?
她拿起手机拍照,拍完觉得跟自己眼睛看到的差太多,眼前明明美不胜收,但照片却平平无奇。于是打开尘封已久的美图秀秀,调了个滤镜。
从阳台回来,斯鸣羽开始思考晚饭吃点什么,简单点吧,煮个面条。她下楼,步行去附近的菜场。菜场里有家重庆活面店她常去光顾,老板已经跟她熟了,因为她只买一块钱的面条,老板说没见过饭量这么小的。
见斯鸣羽过来,老板将盖在塑料盒上的白布掀开,让她挑面。等挑好了,老板抓面上秤,说:“啥事儿这么高兴?看你红光满面的。”
“有吗?”斯鸣羽摸脸,笑着说,“可能刚刚走过来的吧。”
赵京卉是在补妆时收到斯鸣羽微信的,就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今天的晚霞。虽说构图一般,但看得出来,调过滤镜了。
快要上播,赵京卉没回,将手机放一边,站到镜头前做调试准备。
这场直播,赵京卉的状态比以往要好,这是一种很细微的变化,但天添察觉到了。直播间里也有个别粉丝爱插科打诨,或问些与卖货无关的问题,往常赵京卉都挑着回,这次也依旧挑着回,但在感觉上不一样。
有粉丝在公屏上问赵京卉这是什么发型?
赵京卉摸摸头发,说我这是什么发型?
粉丝问她,她问大家伙儿。
中控小姐姐说,是一刀切吧。
她便笑说,就跟Tony老师说一刀切。
那粉丝又要她推荐Tony老师,她笑笑,不再回了,继续讲品。
等下播后开完会回到家,卸妆洗澡上床,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赵京卉这时才将斯鸣羽的照片又翻出来,回了很简单的两个字,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