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添姓钱。钱天添,是钱一天比一天多的意思。两年前工作室招人,还没面试赵京卉就对钱天添这人有印象,觉得这名字吉利。后来天添也不负所望,确实成为赵京卉的得力助手。
天添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斯总与赵京卉的关系不一般。她们姐性子直,遇见讨厌的人在私底下是直接骂的,不会拐弯抹角或阴阳怪气。还让她去打发,多尴尬呀?
但她对斯鸣羽的印象其实不错。斯鸣羽长相斯文秀气,谈吐举止也得体,看着不像是会与人交恶的。
天添出去后上了个厕所就没再提这事了。
第二天斯鸣羽她们在仓库忙着发货,在直播间购买瓜果蔬菜或份额体验的,她们都在包裹里加一张便利贴提示。尤其那些蔬菜,摘下后几个小时就显蔫儿了,其实不影响食用,但介意品相的可以将蔬菜入水浸泡,等蔬菜吸收了水分,新鲜度自然也就恢复了。
忙了一上午,斯鸣羽下午回到办公室办公,味真那边她一直在做对接,她们一起合作的系列果汁市场反响还可以,目前正筹备新品,出新最关键的还是饮品的适口性。陶静雯刚联系她,说送了样品过来,大家一起尝尝,提点意见。
同事刚把味真送来的几瓶果汁拿到办公室,斯鸣羽拿一次性杯将果汁一杯杯分匀,端出来给办公区的同事们尝尝。
市场部两个女生正在看赵京卉的直播,斯鸣羽索性将果汁放一边,站她们身后一起看。
赵京卉正播着龙润的微笑项链,那俩女生边看直播边互相比划着彼此的颈部及锁骨线条,怕自己戴上的效果不如主播试戴的好看。
赵京卉直播照例会提及品牌,提到龙润,除了说它拥有几代人的传承与积淀外,还说到了用心。这是一个有质感、肯用心的品牌,尤其近几年,出了不少设计与温度兼具的单品。
斯鸣羽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喜欢的话我给你们拿内部价。”她道。
其中一女生回身,见是斯鸣羽,忙摇头道:“不不不,我们就是看看,直播间的价格已经很划算了。”
也知道她们是怕她在人情世故上难做,所以斯鸣羽也没坚持,转身给大家分果汁。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聊。斯鸣羽喝着果汁看着窗外,楼下一同事正戴着草帽在菜地里拍短视频。
她们有自己的公众号和小程序,在各社交平台也做账号,平时拍摄些短视频科普或宣传,有时为搏点流量,也会拉她出镜,标题写什么体制内辞职竟来农场种地?
有一同事说果汁有一丝淡淡的土腥味。斯鸣羽尝了一口,但没感觉出来,每个人对不同味道的敏感度不一样。她举杯看了看色泽,问:“是甜菜根的关系吗?”
她印象里这杯是草莓甜菜根苹果混合果汁。
斯鸣羽把大家提的意见建议都记下来汇总给味真那边。陶静雯回她,不如晚上一起吃个饭再讨论讨论?斯鸣羽回,你忘了?晚上我有饭局。
今天整个直播活动结束,结束后她们作为品牌方自然要做东组局。农场的这些对外应酬斯鸣羽往常很少参与,但如今直播是她在跟,再者说她们的体量和味真或龙润不能比,陶静雯和斯琴羽的级别自不必参加,但她们农场合伙人如果一个不去,就显得不像话。
直播结束,赵京卉一行人往饭店赶。忙一下午大家肚子都饿,天添从包里拿出小零食分。先给的赵京卉,这种饭局赵京卉必然得喝酒,先垫垫肚子到时喝酒不易醉。
她们打听了都请哪些人,除做东的品牌方及她们这些主播团队、工作人员外,还有商务局、农业局等几个单位的领导。赵京卉不喜欢跟体制内的人打交道,心累,还得捧着。
赵京卉想,斯鸣羽为什么从体制内辞职?像斯鸣羽这样的家庭足够为她向上托举。
或许是斯鸣羽不喜欢待在那样的地方。但赵京卉想到这便觉得可笑,她又想当然了。人是会变的,时移世易,是她没见识过?还是斯鸣羽变的不够多?
赵京卉撕了块华夫饼吃,天添给她倒了杯柠檬水润喉,她忽然就觉得好烦。
不想见到斯鸣羽,更不想和她同桌吃饭。赵京卉明白自己今天在这场应酬当中的位置,她不想让斯鸣羽见到这样的自己。
抵达饭店,步入二楼包间,东道主们早已在包间门口等候。待一个个主播进门,大家握手寒暄,道一声辛苦。
斯鸣羽站在中间,也伸手,像对任何一位踏入包厢的宾客一样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了声:“赵主播,辛苦。”
唯一变化的是“主播”前的姓氏。
赵京卉惊觉这是她们重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像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好像她们十年前的感情都因为“赵主播”这三个字而消散一空。
赵京卉伸手,与斯鸣羽指尖相握,随后一触即离。
时间太短,属于指尖的那份回味后知后觉地开始慢慢弥散至全身,落座后,赵京卉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已微微发汗。
这时挨着坐的便开始聊天。聊这包间开敞宽阔、装修古朴大气,也悄声聊桌上摆好的酒,都不想喝酒。赵京卉稍稍偏头,见斯鸣羽附在她同事耳边也正悄声说着话。
斯鸣羽穿了件藏青色衬衫搭配直筒牛仔裤,袖口挽起至肘,左臂就搭在她同事肩上。她腰身本就纤细,被衬衣及裤腰一勾勒,整个人更显清瘦。
赵京卉回她身边人的话,忽然觉得有些耳热。
服务生端来果汁及热饮,开席前,斯鸣羽也说了番开场白。除去那些客套,其余意思是今天不勉强主播们喝酒,怕大家明后天还有工作。她说着给身边同事眼色,同事起身给各主播倒果汁或热饮。
话落,席上自然有男人表达不满,说美女们都喝饮料,那斯总总得陪我们喝点酒吧?
又有人起哄,斯总不得把美女们的份儿都喝了?
斯鸣羽拿起装了红酒的醒酒器搁自己这边,说她先陪大家喝这些打个底。
赵京卉不善交际,酒场上曲意逢迎那套更做不来,她对自己的要求是尽量合群。做她们这行的也不缺长袖善舞的人,她只要在后面跟着就行。
赵京卉是有点意外,她竟也能看到斯鸣羽与桌上众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的场面。
到底是身在商贾之家,从小领了长辈身教。原来她也有这样虚与委蛇的一面。
坐赵京卉边上一男的是办什么厂的,几杯酒下肚后便开始变着法地劝赵京卉喝酒。
赵京卉陪笑婉拒,说明天有工作,喝酒影响状态。
男人以开玩笑的口气道:“我们这儿,明天谁没工作?”
又道:“就一杯,赵主播还能喝不了?”
接着上升到面子问题:“你总得给我个面子,是不是?”
他主动给赵京卉倒了杯白酒。这时酒桌上其他人也停了下来,看热闹似的跟着劝酒,要赵京卉喝一杯,就一杯。
赵京卉被架在那里。一旦接受,碰了酒,接下去就是无底洞,谁都能劝。可如果不喝,那是扫兴,中国人的酒桌上最忌讳的事就是扫兴。
天添坐在隔壁桌,这时也只能干着急。她还没有替赵京卉出头的资格,她一出头会让劝酒的人尴尬,也显得她们团队不会做人。
赵京卉碰上了斯鸣羽的目光,斯鸣羽微蹙着眉,意思是要她拒绝。
犹豫之中,赵京卉端起酒杯,现在除了喝酒也别无他法,到时只能见机行事。
对面,斯鸣羽却拿着醒酒器站起来,走到赵京卉和那男人中间,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后俯身,叫了声朱总。
斯鸣羽的右手撑在赵京卉的椅背上,赵京卉闻到她手腕处传来的那阵若有似无的柑橘香气。
斯鸣羽的手很漂亮,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她从前喜欢斯鸣羽牵她手的感觉,有时斯鸣羽起了点玩心,会用指节轻轻夹她。她也喜欢描摹斯鸣羽手背上的血管脉络,斯鸣羽会配合她用力,将自己手上的筋脉凸显出来。
“朱总,这杯我敬你。”斯鸣羽仰头将杯中酒喝尽。
她的右手从椅背移开,轻轻搭上赵京卉的肩,几乎没什么力度,可赵京卉开始周身僵硬。
“京卉是我高中同学,十几年老朋友了。”斯鸣羽看向赵京卉,笑了笑。
这笑的意味像是久别重逢,也像相逢一笑泯恩仇,很纯粹,很友善,还带了点无辜的味道。赵京卉忽然有些恍惚。
斯鸣羽又看向朱总,道:“给我个面子,朱总。”
接着拿起赵京卉面前那杯白酒:“京卉她不会喝酒,这杯我替她喝。”
那朱总赶忙站起来,“哎呦”后连声说:“不用不用,斯总啊,我们就开个玩笑,不当真的。”
“敬朱总一杯酒,我可是很认真的。”
斯鸣羽客套后将那杯白酒喝下,又开始挨个敬酒,一圈人敬毕,才重新回座位坐下。
她是实打实一杯一杯地敬,既喝红酒也喝白酒,喝得又快,赵京卉看出斯鸣羽有了些醉意。
看来她的酒量也算不上多好。
吃到一半,斯鸣羽起身去了卫生间。
赵京卉感到食不知味。饭桌上仍笑语连连,显得宾主尽欢,可赵京卉不自在,或者说难受,她极度厌恶着这一刻,也厌恶着这一刻的自己。
她不想和斯鸣羽见面,不想和她同桌吃饭。她不想参与这些复杂的社交活动,也不想在复杂中暴露出自己的简单与笨拙。可斯鸣羽为什么要靠近她,为什么要替她解围?她们互相躲远一点不好吗?
还是说斯鸣羽不觉得别扭,只有她一个人在别扭?
赵京卉起身,也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
可离开包间的那一刻她又开始后悔,她为什么要出来呢?她要以什么样身份面对斯鸣羽牺牲了自己来替她解围这件事?
赵京卉往前走,跟着指示标找到卫生间,但她没进去。卫生间在走廊尽头,边上有一窗户,她将窗户打开,吹着风靠在窗边发呆。
卫生间传来冲水声。
赵京卉忙给裘莱打电话,那边接通,问她什么事?赵京卉轻声说,也没事。
裘莱问她,你不是在外面吃饭?
赵京卉嗯了声,瞬间心跳加速。她转身看了看卫生间,门口没什么动静。她又轻声对裘莱说,你随便跟我聊点什么吧,我溜出来了。
裘莱大笑,开始讲宣雨露的事。她和宣雨露也是读高中时在一起的,宣雨露同样也在明德读书,就像赵京卉和斯鸣羽。
宣雨露前段时间出去玩,一起托运了她家的狗,结果托运回来时那边哪个单位的工作人员给她打电话,说这狗检疫不合格,要她交钱。
“什么单位?”赵京卉问。
接着重复一遍:“动物卫生监督所?怎么从来没听过?”
又问:“不会诈骗吧?要钱的得提防。”
裘莱说宣雨露正准备联系那单位的人具体问问呢,反正政务通讯录里有联系方式,大家都体制内的。
又感慨,这都什么事,也够奇葩的!
赵京卉听到一阵脚步声,她那颗心刚因为和裘莱闲聊而放下,这时又迅速提起来。果然,斯鸣羽已经在她身后。
赵京卉当即将电话挂断。
“动物卫生监督所是农业农村局下属单位。”斯鸣羽道,“我帮你联系看看。”
她在后面听多久了?
“不用。”赵京卉拒绝。
拒绝后,两人沉默。
赵京卉见斯鸣羽眼圈发红,是吐了吧?
她感到一阵酸楚。
是不是傻?喝这么多酒。
“等会别喝了。”她勉强扔出这句准备离开。
“赵京卉。”斯鸣羽将她叫住。
“很抱歉今天......”
很抱歉今天让你参加这样的应酬。
她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该怎么说,她想说些什么?想说的话太多了,她甚至还没说过一句好久不见。可是赵京卉这么真实地在她面前她的脑子没法转。尤其是她看见赵京卉皱眉的样子。
赵京卉什么时候皱着眉头看过她,用这么陌生的表情,以一副恨不得赶紧离开的神色,好像她是一个令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你能不能,就当我是个、很久以前认识的普通朋友......”
“斯鸣羽,你醉了。”
朋友?真正爱过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朋友?赵京卉的心又感到一阵绞痛,接着又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她看向窗外的夜色,窗外有风,将斯鸣羽的衬衣衣领吹得轻轻晃动。
斯鸣羽抬手扶住额角,一缕发丝随风缠向她腕边。
赵京卉折回,将窗门关上。
她见斯鸣羽还戴着十年前那块表。斯鸣羽曾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给她,说她们是一对,那它们自然也该是一对。
分手那天那块表赵京卉自然还给了斯鸣羽,可那天的所有人事很快又浮于眼前。斯鸣羽就在那一天指责她恶毒。
她从没想过,当她付出了她的全部,可斯鸣羽会在某一天指责她恶毒。
针刺般的疼痛一下子遍布赵京卉的全身,她忽然感到莫大的讽刺,那个曾经无比决绝地向她提出分手并说她恶毒的人,如今正戴着她们以往的信物,恳求她做回朋友。
斯鸣羽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那么坚决地要和她分手?又是谁那么强硬那么冷漠地无视了她的挽留?
“斯鸣羽,”赵京卉哂笑,拿曾经的这句恶毒回敬,“我这么恶毒的人,也配做你的朋友?”
斯鸣羽怔愣。
片刻后道:“京卉,过去的事我......”
“别跟我提过去,我不想听。”赵京卉打断她,“一个字也别说。”
“也别刻意帮我,我不承你这份情。”
“还有,斯鸣羽,你说把你当成朋友,可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以前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可笑吗?”
破镜重圆文的精髓在于:别跟我提过去,我不想听![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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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