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丞命人找来衙医替柳辉包扎额头,然后等他情绪稳定后,单独带进书房。
柳辉瘫坐在官椅上,眼神空空,像摔碎但没裂开的物件。
申丞向易师爷使了个眼色。
易师爷退出去守在书房外。
申丞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软塞,放到柳辉鼻子下面晃了晃。
柳辉忽然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地望着并不亲近的“半黑脸上司”,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
申丞压低嗓音:“此子还要否?”
柳辉像凭空挨了一闷棍,难得六神无主,得子不易,自然想要;可是,双手无指不知会惹来多少流言蜚语,长大后能做什么?
申丞自顾自地吩咐:“若不要让他去得干脆、好好安葬;不要随意抛弃,免受蛇虫啮咬之苦。”
柳辉蹭的站起来:“大人,您……”
申丞勉强挤出一个若有似无的苦笑,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到底是自家孩子,总该心疼些。”
柳辉的脸色嘴唇苍白,呼吸急促,心疼难当:“大人,下官……”
申丞一指窗外:“若你实在拿不定主意,可以乘船去问岛上仙人。呱呱坠地的婴儿太过娇嫩,无法登船出海,可以画上一幅带去。”
“按刺桐城风俗,弄璋之喜(生男孩)三日就要赠送喜礼,同僚之间也需要回礼。要还是不要,你要尽快拿主意。”
柳辉直接跪了,语无伦次地说出决定:“大人,下官擅画……现在回家去画……请假……能否……”
申丞一把拽起来:“本官来备登岛之礼,并写求医文书,你速去速回,也许傍晚时分就能登岛。”
柳辉感激得难以言表,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去。
申丞唤来易师爷,把林村正和孩童送出去,与下属一起准备登船事宜。
两人在桌案前思来想去,拜贴写了十一份仍不满意。
申丞只得把笔架在笔山上,问:“岛上仙为何这么早把孩童送回来?”
易师爷对申丞有问必答:“仙人慈悲为怀,怕孩童父母着急。”
申丞深以为然,又提笔和拜贴死磕。
但事实并非如此,跟随时间倒退十二小时。
血液科病房12床有位小病人安安,今年6岁,4岁确诊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只有骨髓移植可以根治,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
深夜11:17,病情突然恶化,虽然在确诊住院的第一次谈话时后,安安的爸妈就有了心理准备,经过两年漫长的住院-治疗-出院的反复循环,最后的时刻还是来了。
正是充满好奇和探索欲的年龄,却一直住院,陪伴安安的只有电子产品里的《动物世界》。
她想看大海,喂海鸥吃薯条,这个心愿一直提起,但一直被病程绊得无法脱身,直到生命倒计时。
主治穆医生谈话后,努力平复自己阴郁的心情,其他科室康复是常事,偏偏血液科总是悲多喜少。
安安妈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让安安喂海鸥?”
穆医生立刻联系主任,主任又找医务处和邵院长。
安安爸妈立刻手写“医院无责书”、签字并录了视频,让医生和医院都放心。
很多时候并不是医院不通人情,而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一再上演,损耗了医护内心的火焰。
但因为安安爸妈始终配合治疗,充满诚意地保证,最终邵院长点头,但前提是她要撑到日出的时候。
安安爸妈立刻回病房,穿上全套隔离衣,握着宝贝的手,特别温柔:
“安安,明天一大早,爸爸妈妈带你去海边喂海鸥,我们不穿病号服,不戴口罩……让海欧吃你手心里的零食好不好?”
头发剃光的安安很努力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真的?”
安安爸爸拿出手机给她看时间:“现在是两点半,再过三个小时,我们就去海边看日出,喂海鸥,好不好?”
安安轻轻点头,把细瘦的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和爸爸妈妈拉勾:“骗人是小狗……”
即使医院暂时没网络,也不影响“白血病儿完成心愿”的消息在全院传播,尤其是儿科病房。
善良的人想法总是相通的。
早晨5:30,熬了整晚的安安妈妈走出病房准备去拿轮椅,看到一辆崭新的红色遥控敞蓬儿童车,车上有五颜六色的零食,车后扎满了彩色汽球。
车头除了遥控器还有写着“赠安安”的信封,安安妈妈懵了,颤抖着手打开才知道,这是儿科病房小病人家属们凑的心意。
穿好纸尿裤、换好新衣服被爸爸抱出来的安安,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但眼睛里有了光。
安安妈妈在前面,安安坐在车里,安安爸爸在旁边操控着儿童车,一家三口离开血液科病房,按既订路线到达医院西门。
不知道怎么的,安安妈妈下意识回头,儿科病房西侧的窗外,手机灯的亮光和彩色的魔法棒在黑暗中一起摇晃。
安安妈妈和安安爸爸热泪盈眶、远远地向他们鞠躬,表示感谢。
王强打开医院西门,通往海边的沙滩已经预先铺好了木板。
一家三口就这样到了海边,静静聆听大海的声音,看海浪连续不断地涌上沙滩又退去,看着天色慢慢亮起来,越来越亮。
安安妈妈拆了一袋零食,放在安安努力张开的掌心,等海鸥来。
当暗沉的海天相连处被阳光染红的瞬间,成群的海鸥飞来,不断拍打翅膀低空掠过叨走零食。
安安爸妈拆了一包又一包零食,放在安安的掌心里,直到她双手垂落……
王强看得鼻子一阵阵发酸,沿着墙根走回急诊大厅。按照预案,抢救大厅的病人都已经转到各个科室,康复但没来得及出院的也已经妥善安置。
抢救大厅里,唐彬彬、荣桦、文浩和周洁盯着睡得香甜的孩子。
王强有些哽咽:“保科长他们已经把医院南门的升降装置重新固定好了,我们把他俩送回去吧。”
“这么早?”文浩觉得王强有点大病,天刚蒙蒙亮。
“反正金老写的信已经在男孩衣服里装好了了,走,你开无人机照亮,我们速战速决。”
一刻钟后,周洁和文浩一人抱一个孩子到达医院南门,和保科长他们打过招呼,索降到快艇上,把他们送回去。
俩孩子在快艇上激动得又蹦又跳,在接近下月村的时候指路,被送上岸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目送快艇消失在海面上。
与此同时,值夜的巡检司小旗在镇国塔顶看到快艇,一群人当场怔住。
岛上真的有人?!
这仙船无桨无帆怎么能如此之快?!
赶紧让人简单画好,拿着画纸就骑上快马去报信。
……
王强、周洁和文浩从南门回到医院,又悄悄溜到医院西门时,沙滩上空无一人,临时铺的木板也已经搬走,只有海浪的声音。
三个人回到抢救大厅时,唐彬彬抱着无人机走进来。
荣桦不在留了便笺纸:“我去老年病房陪苏奶奶。”
周洁很嫌弃地用眼神刀唐彬彬:“听说你在学校天天叨荣桦?”
文浩惊了:“哎,人家比你小那么多,不知道让一让?”
唐彬彬像没听见,把无人机装进盒子里,转身就走,留了个毫不在意的背影。
三人无语,这货越来越烦人了。
裴莹带着一大包早饭走进来,给他们摆好,然后叹气:“刚才他让荣桦留在这里,不让她跟去。”
四人叹气,确实,荣桦至今仍然很难面对生离死别,让她看到医院西门的别离,估计能哭上好几天。
裴莹更正:“这货对荣桦还是很上心的,他俩能过就行。”
一顿早饭吃得有点凄凉,裴莹提议:“打赌吗?”
“赌什么?”兴趣缺缺。
“赌下一位病人是哪个科的?”裴莹睡够了就精神特别好,处理情绪也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蜂蜜黄油味薯条,“皮肤科!”
虽然医院预案准备充分,但零食不予考虑。所以,现在全院硬通货是各种零食。
文浩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辣条:“口腔科!”
周洁想了想:“我觉得是外伤,一袋冻干柠檬片。”
“我困了。”王强说完溜出抢救大厅,抹了一把眼泪。
“打赌这事怎么能少了我?!”魏璋的声音比人先到。
一条套着行走辅助器的左腿迈进抢救大厅,紧接着是一根拐杖和右腿,蓝白条纹病号服,最后是魏璋胡茬茂密的脸:
“今天我就可以出院了,不要太想我?!”
周洁笑了:“哟,一大早康复锻炼呢?”
文浩指路:“来,出门右转,直走不要回头……出院快乐。”
魏璋毫不客气地伸手:“电动剃须刀借我。”
文浩浅浅笑:“我给你的脸备个皮?”
魏璋怒了:“上手术台才要备皮!欺人太甚!”
是的,身手不凡的魏璋,上周送金老到医院做外骨骼调试、顺便复查配药。等报告单无聊,和脊柱外科的年轻医生在走廊出溜滑,两个人都摔了。
年轻医生安然无恙,被崔主任训了一顿。
魏璋左脚踝骨折,住院开刀打骨钉。
昨天上午,金老担心“便宜儿子”,自己打车到医院,不出意外的就遇上了意外——医院又又穿了。
入V前更新时间不一定,敬请谅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为何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