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过去四月,秋冬交替,转眼便已到过年时节。
今年汴京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汴京河上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结冰,虽偶有消融,却也冷得刺骨。
因此早在那之前柳漪与孙氏便已不在出摊,赚钱虽重要,但为此冻坏了身体倒也不值当。
自从柳漪姐弟几人到来后,吕家的日子是越发好了,因此今年的年过得格外热闹。
腊月三十,除夕夜。
吕家小院里从早晨欢声笑语就没停过,柳漪与孙氏一大早就开始起来忙活了,吕知远上午还得当值半日,因此帮忙的是早已休沐的吕策。
几个小的在院子里玩得开心,许事因着今日家里要做好吃的,吕锦难得的没有出去玩耍,而是时不时地到灶间偷吃。
灶房里蒸汽腾腾,几人忙得热火朝天,孙氏正利落地将锅里的肉丸捞出,一旁放着早已炸好的酥肉。
柳漪在一旁帮着揉晚上包饺子要用的面,吕锦拉着柳欣在灶前偷吃,自己拿一个塞进嘴里后,还不忘给柳欣也塞一个,反倒是柳渊许是因读过几日书的缘故,不再同表姐妹妹一起偷吃,只有在吕锦强硬将吃食塞进他嘴里,他才“勉强”吃下,虽然嘴上说着不愿,但脸上确是压制不住的笑。
见他吃下,吕锦又要拉着柳欣再次去偷吃,被孙氏笑骂着拍开手。
“两个小馋猫,小心烫,晚间一起吃。”
下午吕知远下工回来,同着吕策两人踩着梯子,在小院门口贴上了对联挂上红灯笼,映得小院一片喜气。
这是柳漪在这个朝代过的第一个新年,餐桌上也是难得的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在柳渊和柳欣的记忆里,过年从来就没有这样丰盛过,四个小眼珠子从菜上桌就没离开过。
吕知远难得的给吕策和孙氏都斟了一杯酒,脸上的笑从早上就没断过,“来,都喝一点,今日过年难得一次,辞旧年,迎新春,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漪姐儿。”他看向柳漪,眼神慈爱又带着感慨,“这个家多亏了你呀,你从你来了之后......”说着说着眼眶似还有些泛红。
柳漪急忙举起茶杯:“舅舅严重了,看您说的什么话,这都是一家人同心协力的结果,再说当初要不是您和舅母收留我们姐弟几人,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怎样呢。”柳漪是真心感谢他们的,虽说当初若是舅舅不收留她们,柳漪也自信不会过得太差,但是现下看着桌子每个人的笑脸,她内心有一种踏实而幸福的感觉。
舅母孙氏不住地往柳漪碗里夹菜,几个小的碗里也是被她堆得满满当当的,“你们都多吃点,过完年就又长一岁了,尤其是漪姐儿,过完年就十四了。”
柳漪......她不是才刚过完十三岁的生辰不久?
夜色渐浓,不知是谁家现点燃了炮竹,远处的天空还有偶尔炸开的烟花,几个小的捂着耳朵,却又忍不住跑出屋外观看。
过完年便是守岁,接下来的几日,除了吕知远带着吕策去关系交好的几户人家拜年外,吕家在汴京并无什么亲戚,因此一家人除了必要都是窝在家里不怎么出门。
一晃又过去一月有余,冰雪消融,已是春日时节。
柳漪与孙氏再次开始营业,日子看似平静,柳漪的小船也已有了固定的主顾,偶尔也有那附近富裕人家的妇人、小姐特意寻来,买上一些香囊手帕。
当然若是没有那些因为眼馋而说些酸话的妇人,便就更好了,但柳漪一般不是当场怼回去,就是不放在心上,一两句酸话,压根影响不了她就是。
但是她虽不怕,但还是有不少麻烦找上门来。
这日晌午,柳漪正坐在船头,准备将手里这方帕子收尾,不远处一艘颇为体面的画舫缓缓朝她靠了过来。
一个衣着得体的嬷嬷立于船头,扬声问:“请问,前方小船上刺绣的可是柳漪,柳姑娘?”
听到有人唤自己,柳漪放心针线抬头看去,“正是,不知嬷嬷找我可有何事?”
得到肯定答复的嬷嬷却不再回话,而只是回头朝着船舱内低声说了些什么。
旋即,画舫内,一位穿淡绿色配单紫裙襦衫的妇人就走出船舱。
在看到柳漪后,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柳娘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柳漪认得她,正是那日在大相国寺外试图招揽她,在自己绣庄寄卖绣品的云锦阁掌柜金老板。
柳漪虽疑惑她如何寻到此处,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微微一礼后问道:“原来是金掌柜,不知金掌柜寻我所谓何事?”
“哎呦,瞧柳姑娘说的这话,若是没事便不能寻你了呗?”金老板语气热络,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故交。
她指挥方才那嬷嬷搭了木板,竟自顾自地上了柳漪的小船。
她目光飞快的扫视小船一圈,略过孙氏和锦姐儿、欣姐儿,最后目光落在柳漪的简易木架上,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精光。
孙氏见她不请自来,看着又像是个有钱的主,不由得有些紧张,就想往柳漪那头去,欣姐儿也第一时间站在了阿姐身旁。
柳漪给孙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金掌柜一个女人能开起那么大的云锦阁,自然看人的眼色不再话下,将几人的动作都尽收眼底,却未点破。
而是语气亲切的笑着开口:“柳娘子真是不光手巧,这心思也是很巧呀,竟想到在这汴河上做起了买卖。”
“前些时日,我听人说这汴河上出了位手艺了得的柳绣娘,我便猜着许是你,今日路过,一瞧果不其然。”
柳漪心知她虽说路过,保不齐是特意找来的,却不知她所为何意,“金掌柜过奖了,当不得手艺了得,不过是糊口罢了。”
“柳姑娘真是谦虚了。”金老板说完特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哎,我这人啊,就是惜才,听闻这汴京河上有手艺不错的秀娘,便想着顺路来看看,没曾想是柳娘子你。”
“这既然再次遇上了,想必定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缘分,不知上回与娘子所说之事,娘子考虑得如何了?若柳娘子愿将绣品放在我这云景阁寄卖,抽成啥的我们都可商量,不比姑娘在这船上风吹日晒的强上许多?”
“你且放心,我那铺子来往的客人大多都是些有钱的主顾,其中也不乏些大户人家的官家夫人、小姐的,价格定是不成问题。”
她这话说得极其漂亮,看似处处都是在为柳漪考虑,说着抽成好商量,却丝毫不提抽多少,也丝毫不提自己的利益,真不愧是商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孙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这姓金的掌柜说得很动人,不由得看向柳漪。
柳漪却是微微一笑,依旧拒绝道:“多谢金掌柜抬爱,只是小女手艺实在粗浅,刺绣也只不过为了糊口,且产出有限,只怕是难以供应贵阁所需,如今这般倒也自在习惯了。”
见她再次拒绝自己,金老板脸上笑容淡了些,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但又很快掩饰过去。
她向着木架走进两步,拿起上面的一个荷包细看了几眼,称攒道:“娘子正是过谦了,若如你这般手艺还叫粗浅,那这汴京城内怕是没几个绣娘的技艺能入得了眼了。”
她将香囊重新挂回展架,话锋一转道:“柳娘子,我比你年长不少,说几句托大的话,这汴京河上啊,看似是风平浪静,实则暗潭不少,你一个小娘子还带着几个小的,若有个万一就不好了,还是得有个铺子依靠着,总能少些风雨,也少些危险不是?”
她语气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况且,你们一船子的妇人、姑娘的停泊在此处做生意,怕是会引人非议吧,时间长了恐是对姑娘名声不利呀。”
柳漪心中一动,想起这些时日听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酸话,莫不是受她指示,不然她怎么知道,但眼下又并无证据是她所为,不好撕破脸皮。
柳漪只得不动声色地道:“这就不劳金掌柜挂心了,名声什么的,我也只是卖些绣品,想必大家也不会多说些什么,至于危险,我也自会小心谨慎。”
金老板见柳漪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得气恼,却还是勉强扯起一抹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是随口一提,想来是白操心一场,娘子心里有数便成,想来娘子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好,这汴京城啊,做买卖可不容易,还是得找个可靠的靠山才能长久啊。”
柳漪听懂了她话里的威逼利诱之意,不知她何至如此,明明自己买绣品也才不久,规模也不大,总是不能威胁到她的生意吧。
面上却还是假装没听出来,笑着回答:“金东家的好意,我便心领了,只是现下我确是并无此意。”
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漪还不为所动,金老板便知,今日是说不动她了,脸上的笑容终于是挂不住了,深深地看了柳漪一眼。
语气也不似最初的热络,“即如此,那我便也不强人所难了,娘子日后若是改了注意或是有的好的绣品,想起我云锦阁了,随时可过来找我。”
说完也不等柳漪答话,转身便回了自己的画舫,不多时画舫便缓缓驶离,在河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直到画舫远去,孙氏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柳漪:“漪姐儿,我瞧着这金掌柜为人挺和气的,开的条件也不错,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你这眼看这年纪也不小了,整日同我出来摆摊确实也不是长久之事。”
柳漪看着远去的画舫,摇了摇头:“舅母,你听她今日开出的条件好似是不错,但细细一想却又什么条件都未开出,且今日她说是顺路,我看却是未必,且她眼见招揽不成,话语间句句似是关心,其实句句都是威胁,我若真是与她合作,怕是日后定会受她拿捏。”
“啊,威胁,那可咋办?我们这可是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啊。”
柳漪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没事的舅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者说我们这船只是租来的,大不了我们不卖了便是,总有出路。”
虽然柳漪安慰孙氏的话似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但她心里却也是没底,听金老板今日话语里的意思,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自己得需尽快想办法,只是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生意才刚有起色,就遭到她人觊觎,委实令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