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懵懵懂懂,这状态倒有几分像族中经历血脉觉醒时神志不清的幼崽。
陆斩风嗓子莫名有些发痒,喉头微颤。他不经意别开目光,沉沉地嗯了一声。
苏小满眼底骤亮,小尖牙毫不犹豫刺向他的指腹。
一下,没咬动。
又咬一下,还是咬不动。
陆斩风“嗤”地一声笑了,这可真是一只牙都没长齐的小幼崽。
苏小满:“……”
咬不动还被嘲笑什么的,可太难过了。
陆斩风低头看了一眼,指腹虽然湿漉漉的,但半个牙印都没留下。
他低头凑近了几分,堪称恶劣地逗弄,“喝不到怎么办?”
苏小满没说话,眼珠子滴溜溜追着他的手指转。她能闻到的,香喷喷的“灵液”就在那里。
只要一点点。
一点点就能让她发芽。
但是这个人的手指头和他所在的土地一样,硬邦邦的仿佛山里的铁石。
苏小满目光一晃,尝试观察其他更容易下嘴的地方。
没有。
哪能有比根须更柔软的地方呢?
她越想越难过,漆黑的眼底含着一汪清泉,水融融的,仿佛被人狠狠欺负了一通。
陆斩风眉梢一挑,终于亲自划开食指。
赤金色的血珠子从小小的伤口间滚落,当即有一只又渴又饿的幼崽不请自来,嗷呜一声包圆了小伤口。
他一边懒洋洋地喂养小可怜,一边不动声色问:“只有我能‘浇水’?”
苏小满点点头,小口小口慢慢啜饮。
一点也不疼。
但痒酥酥的,这种触感好像比她从前摸尾巴更奇怪。
那一刻指尖的温度高到仿佛在发烫,陆斩风喉头上下一滚,眼底的光灼热又幽深。
“那个,很疼吗?”
苏小满注意到他诡异的脸色,不太情愿的松开牙齿,低声道:“对不起。”
她一边小心翼翼觑他一眼,一边又按捺不住本能的索取,又舔了一口渗出血珠的手指头。
倒真的很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草。
也是非常节省地在喝水。
陆斩风另一只手虚虚拢在眼前,匆匆掩去失控的表情管理。
苏小满心虚地眨眨眼,勾着他的指头晃两下,小声说:“我没有喝很多哦。”
她蜷着小指头,比出一个约等于无的长度,“就这么一点点。”
“下次不会了,发芽以后我就可以自己找水喝。”
这只白虎一时只觉好笑又好气。
扪心自问,他好像从未亏待过这一只人类幼崽吧?
“你还想去找外头乱七八糟的兽来‘浇水’,嗯?”
苏小满摇头,很认真地说:“当然不是,发芽以后就可以吸收好多好多灰雾。”
她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什么灰雾,什么发芽,陆斩风显然没有把这不清醒的话放在心上。
手掌搭在小姑娘脑袋上狠狠揉了两把,他半蹲在她面前,渐渐体悟到了一点别样的兴味。
清醒时候的人类幼崽情绪会更内敛。
她对会对所有人笑,很愿意和其他陌生人类建立友好关系,却又不远不近维持着距离,游离于关系之外。
“苏,小,满——”
陆斩风眼底带着些许戏谑,这还是第一次认真唤出她的名字。
“怎么办,喝了我的血就只能跟着我了。”
虽是在说眼前这场古怪的“浇水”,可他语气里更像是在说那个莫名其妙的白首契。
此刻的陆斩风有些奇怪的兴奋。
数万年悠长的寿命对于这只白虎而言,其实无聊透顶。他不像青龙或是朱雀天生好战,只要想着报仇就能撑过漫长的黑暗。
杀几个叛徒而已,无非多与寡的差别。
顺手就可以做了。
哪里值得日日悬心,时时记挂?
吃饱喝足的苏小满现在有点困,她咽下一个小小的呵欠,勉强打起精神。
她现在分析不出旁的情绪,老老实实照着字面意思询问:“是要我挪窝吗?”
搬家有点麻烦。
但不是不可以,是他的话其实也不错。
陆斩风冰凉的手掌搭在她后颈边,眼底凝着沉沉的光。镇压在飓风之眼数万年,遇见她的那一天,他的神魂其实马上就要消散了。
带走一个小倒霉蛋陪葬也不错。
可鬼使神差地,他选择救下这么一个弱小到只会哭泣的人类幼崽。
明明只是打算施舍一点精血,却没想到连兽带灵核都被她牢牢抓住。
阴差阳错——
这便是他们人类口中的缘分吗?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陆斩风轻嗤一声,撑着下巴想,人类可真是一个难懂的种族。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也是可以有几桩趣事的。
比如,让这只人类幼崽眼中时时刻刻只有他一个,好像就挺不错?
苏小满有些小小的犹豫,支吾半天,鼓起勇气说:“你家里的土太硬了,我能不能换一个窝?”
丝毫不知自己在小心眼白虎的雷区大鹏展翅。
陆斩风气极反笑,没等他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幼崽,只听“扑~”一声细弱的破境声,她小脑袋上陡然长出两瓣翠生生的新芽。
“……?”
陆斩风皱眉,搭在她脑袋上的手指一滞。
“真的发芽了?”
他整只虎都懵了。
“真的吗?!”
这是兴奋的植物小姑娘。
不待陆斩风扒开头发凑近看,这个脑袋长草的小姑娘咻地一下蹭进他怀里。她半仰着小脸,有意无意炫耀着脑袋上新生的绿芽。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只白虎法相间缭绕的黑雾被盈盈绿波一扫而净。
——比从前更迅猛更纯粹的净化。
“别动。”
陆斩风皱着眉,轻轻按住怀里乱蹭的小姑娘。
她脑袋上新生的苗苗,和缔结契约时骤然出现在他神府里的那一株非常像。
但明显更完整。
更精致了。
那叶脉中掺杂了几缕不太明显的赤红,介乎邪异与神圣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之间。
他觑一眼指腹上浅浅的牙印,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品种。但从吸食神兽血液这一点看,绝不会是天生地养的仙种灵植。
反倒像——
天魔井底下生长的魔物。
……魔植吗?
陆斩风曲指按了按蜷缩的小芽,似叹非叹:“你可真是个大麻烦。”
在他这样的兽类眼中,是灵植,亦或者魔种没有差别,无非育养的方式不同。
但她是个人类。
从小生活在人类的城池里,学着人类的规矩,也受到人类社会的保护与束缚。
苏小满敏感地听出他语气里的犹豫,双手一伸搭在男人脖颈间,闷声道:“不麻烦。”
陆斩风唔了声,单手掐过她的下巴。又一次认真思考,就这么直接把人带回无渡山的可能性。
这座幼崽孵化园是他曾经的别宫,从这里打通界门直接回到无渡海不算太困难。
带回去。
在他的领土之上,自然不会有人敢多嘴饶舌。
“芽芽它自己会藏起来,你看,就像这样。”
苏小满摊开手掌,脑袋上的小草芽骤然换了个地方。“我很好养的,一点都不麻烦。”
“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陆斩风整个人僵了僵,缓缓环住怀里这一团温暖又脆弱的小东西,手掌搭在她后脑勺顺了一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手掌不由收紧了几分,“从来没有人敢在我这里赖账。”
“对,我们说好的!”她弯眉憨笑,完全不知道自己签订了什么不平等条约。
陆斩风扬眉笑了一下,转瞬笑意又淡了。他是一只非常有觉悟的白虎,低声似叹:“待你清醒,恐怕要恼我了。”
苏小满揪着他的袖口,紧张追问:“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没有。”
“真的吗?”
“脏兮兮的,别蹭我。”
苏小满不服气,“息壤明明是最干净的土!”而且她的能力就是净化,怎么可能脏。
“你自己瞧留影石,脸都花了。”
“留影石是什么?好喝吗?”说着,她就要张嘴去咬咬看。
陆斩风怏怏地闭上嘴,他和个神志不清的小傻子有什么好理论的。当即拿回留影石,又往她喋喋不休的嘴里塞了颗灵果。
证据他都存好了。
不怕她日后不认账。
小姑娘一时不查被颗果子偷袭,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腮帮子被灵果撑得鼓鼓的,仿佛一只藏食的小仓鼠。
陆斩风饶有兴致,曲指往她颊边一敲,换来几声不满的哼唧。
“咚——”
大门前高悬的乐钟无风自动,叮叮咚咚敲出清脆的问候。
陆斩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门口的小钟,在苏小满不虞的惊呼声中抱着她径直走了出去。
*
冰室里天羡子蹲在水镜前暗自观察长陵徒儿的情况,他们一行人已经成功走出迷障,同另一队叫孟鲤的小弟子汇合。
而且成功得到了他特别放出去的、事关魔息与无渡海的近况。
不愧是长陵徒儿。
天羡子满意到笑眯了眼。
“为什么不去见见你这徒弟?”腾蛇飘来同他并肩蹲着,语气大有不解。
“天地有规矩,老夫因一己之私,强改小徒命数已是违逆因果。怎可再去扰乱红尘秩序?”
天羡子捋一捋长须,摆手轻叹,“不妥不妥。”
“反正都是违逆因果,也不差多这一次。”腾蛇优哉游哉晃着尾巴,咽个呵欠,“死脑筋的人类老头。”
他那尾巴尖在水镜上捣鼓半天,数十个不同的场景如换台一般切来切去,最后定格在核心灵脉的大门前。
水镜忠实记载着那只叫不上名字的兽族崽子抱着那人类小辈,一路走到幼崽孵化园的大门口。
他们走过的地方,多有异象。云降八方,有鹤相迎。
“这只崽崽究竟是哪一族的?”
“气场忽然变得好强大,我都忍不住想要跪拜!”
陆斩风那张俊脸在镜中无限放大,他唇角勾了勾,曲指在虚空中慢条斯理叩了两下。
像是巡视领地的猛兽,懒洋洋地向外来者发出“滚出去”这种信号。
——凶狠又张扬。
咔嚓。
咔嚓,咔嚓。
那面灵气凝做的监控水镜便如同真正的金石一般,炸开一道不小的口子,裂纹如水波向外漫溯。
眨眼间整个水镜从皲裂到破碎,再化作虚无的灵气。
这个过程太快了。
让人不得不怀疑若是他出手,自己的脑袋也会像这面水镜一般。冰室里叽叽喳喳的众兽骤然安静下来。
只余天羡子一脸惊骇,“这——”
“安心。”
冉遗无情地扫开腾蛇,那一尾漂亮的鳍纱在空中晃出一道圆满的弧。
他趴在打破的水镜边,语气异常兴奋,“大人不会让你那徒孙出事。”
“大人?”
天羡子眉头一皱,他这资质上佳的徒孙难不成还招惹了个大人物?
这可不成。
若是寻常兽族小辈,有他们摇光峰一脉撑着,谅他也不敢相负。
来历成谜便罢了,身份再高不可攀……将来他这乖巧的小徒孙要是被欺负了,那可如何是好?
“你们口中的大人,究竟是哪位大妖?”
这可不是什么妖怪,这条冉遗鱼圆溜溜的鱼眼亮得出奇。
那是领导他们的神君大人啊——
即便过去了千年万年,即便他已经化作虚无缥缈的守护灵,但再次瞻仰少阴大人的英姿,他仍旧如从前那般心安。
“什么大人?我有说过吗?”
冉遗双手揣在衣兜里,脸不红气不喘,“一定是你听错了。”
*
这个不受师门看好的白虎女婿却是心情大好。
解决完暗中窥伺的小虫子,陆斩风眉心一松,抱着蜕变中的苏小满走近建木。
这种神木树干中空,是个不错的藏宝地。陆斩风旋腕一扫,那根须下的盈盈水波竟是漂亮的乳白色。
万年神木留下的灵髓。
不管是哪一种植物,都会大有裨益。
陆斩风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里准备的东西还能用。他揽着怀里人的腰,一步步淌进水里。
“疼。”
越往里走,那一股深刻骨髓的灼烫就越清晰。
苏小满紧紧咬着下唇,受不住闷哼,“我的芽芽好胀好疼。”
陆斩风轻轻吻上她的眉心,鼻尖蹭过耳鬓,更像是在哄襁褓中的婴孩。
语气却凶巴巴的,他说:“想开花就别动,坐好。”
开学考试周有点忙,抱歉qaq到下周考试结束,会至少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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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咸鱼第三十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