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真味二楼。
窗边炭盆散发出融融热意,取下狐裘的陆佑安落座笑道,“之前听英娘说因我冲喜成功想结识我,还以为英娘也信了那些旺夫命的谣言。”
“卫公子因冲喜活下来可是真。”杜英抬手给她倒茶,目光落到卫长陵的脸上。
不愧是卫家骄傲的麒麟子。
卫长陵眉浓眼正,白着脸病弱轻咳也引得阵阵注视,想来他若非跟陆佑安一同出现,已经有大胆女子捏着锦帕来结识了。
为了好婚事,燕京女子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杜英转手替卫长陵也倒了茶,笑笑后只看陆佑安,“整个燕京有人笑夫人贪财,笑侯府卖女儿,唯独没人质疑夫人的旺夫命。”
成功冲喜的辉煌战绩,牢牢将陆佑安钉在旺夫命上。
陆佑安又不会告知人她有系统。
这事没法解释。
秘法的说辞也不能宣扬,否则真让人信了她有用健康换命的办法,某些真走到绝路的将死之人为了活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佑安无奈喝茶,拒绝聊旺夫命的话题。
“来的路上,佑安说要替杜小姐择婿,不知杜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卫长陵见她拒绝聊天,主动启唇转移话题。
杜英捏着手帕,仪态优雅的擦了擦唇角。
她并未直接回答卫长陵,反而追问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虽有意结识陆夫人,可陆夫人这么巧出现在金玉阁也太奇怪了。”
“英娘都能跟王成耀、李香软恰巧相遇,我在金玉阁又有什么奇怪。”陆佑安弯眸笑道,指腹摩挲着青瓷茶杯。
百分百的巧合没有巧合。
她遇见杜英是李夫人促成,可杜英脾气对她喜好,愿意跟杜英交友与李夫人无关。
陆佑安迎着杜英锐利的眸光,“金玉阁开门做生意,谁都能进去。”
“不对。”杜英沉声。
“我之所以会遇到王成耀、李香软,是李香软早就盯上了我,在我被王家退婚以前,李香软便接近了王成耀,金玉阁相遇,她跟我争头冠,全为试探她在王成耀心中的地位。”
她很聪明,已经猜出李香软折腾的目的就是逼王成耀公开求娶。
王家非簪缨世家,在燕京也有些地位,王成耀作为王家二房最会读书的子弟,从考中二甲便踏入官途,这般潜力她看得上,李香软也一样。
“一个月内,李香软定会嫁入王家。”杜英启唇吐出结果。
陆佑安眨眨眼,对杜英的聪明又有了新认知。
有自己的性子主意,不会被外界动摇,想来也不会被她编瞎话糊弄过去,她干脆撸起袖子,摘下那本属于李夫人的手镯。
“我娘去找你了。”杜英看到手镯,立马明白了事情。
陆佑安戴回手镯,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脸,“李夫人信了我的旺夫命,想让我见一见你,这样蹭我的旺夫命你便会有好亲事。”
“可笑。”杜英沉着脸。
“我承认英娘你聪明,比男子都优秀,可一个你改变不了这世界,改变不了规则。”陆佑安语气平淡,眼神是杜英不懂的晦暗,“人不能改变规则,就要学会适应规则。”
“谁说适应规则的人,就喜欢现在的规则?不想打破规则?”卫长陵温润的嗓音跟着响起,那双剔透的凤眼温柔的看着陆佑安。
卫国侯府不肯适应规则,纵使掏空自己,被十几万伤退老兵拖得备受燕京权贵排挤嘲笑。
陆佑安受侯府拖累,本该在亲事上吃尽苦头,不说跟杜英一样退婚也不会如愿嫁到给补贴侯府的人家,偏偏她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
她嫁卫家冲喜令人震惊。
卫长陵钦佩她的勇气,心脏剧烈跳动,看向陆佑安的凤眼溢满笑意,“佑安答应来见杜小姐前提了个要求,有她的要求在,李夫人不会再随便给杜小姐定亲。”
“……我明白了。”杜英沉声。
随着雅间外响起敲门声,一道道珍馐美食摆满八仙桌。
杜英将自己喜欢的蜜汁甜藕推向陆佑安,边推边道,“我更喜欢性子洒脱仁和,做事谦让明礼,重情又不会跟王成耀一般丢脸的男子。”
“出身可以不高,但太低不行,我爱书爱画,若跟出身太低的男子定亲,他供不起我继续过现在的日子,我也没兴趣扶贫跟男人吃苦。”
“可以有通房,侍妾,但最好不超过两人,没有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侍女、表妹,不沉迷秦楼楚馆,歌女花魁。”
她认真提择婿要求,目光时不时扫过陆佑安的手腕。
陆佑安大大方方露出手镯,心里仔细将她认识的男子都回想了一遍,很遗憾,她认识的男子就没有符合杜英择婿想法的人。
“夫君。”她垂手戳向卫长陵,“你可认识这样的人?”
“认识。”
卫长陵望着她期盼的眼睛,鬼使神差点头。
就在陆佑安要问是谁时,他抓住陆佑安作乱的手又道,“以那人的身份,婚事不会自由,他跟杜小姐成不了,等过几日我回书院便打听打听符合杜小姐要求的人。”
“好。”陆佑安点头。
想到杜英被退婚到底跟她扯上了关系,她再次开口,“辛苦夫君替我收拾烂摊子,若非我的话让王成耀破防,他也不会拿英娘毁容退婚。”
话这样说。
两人又都清楚,没这借口王成耀也会退婚。
酒足饭饱,陆佑安满脑子都是择婿要求,坐马车回卫府的路上不断看向木窗外,试图找出能让杜英满意的男子,记下给杜英挑选。
想法美好,现实残酷。
陆佑安连找三天,都被准许带卫长陵去京郊小农庄见陆建安,能符合杜英择婿要求的男人也没见到一个。
“爹!爹!爹!”
京郊小农庄门前,陆佑安人未到声先到的嚷起来,“蜡染法研究的怎么样了?有做出成品吗?成衣坊可绣出一套冬季花样了。”
“催催催!看这个。”
陆建安健壮高大的身影走出房屋,他穿着单薄,站在雪中非但没冷的发抖,身上还源源不断的散出雾白热气,“正常的煮染上色,画好的蜡画根本留不住。”
话音未落,陆佑安已经看到图案不成型,颜色深浅不一如污渍的蜡染废品了。
好丑啊。
她皱眉拽着棉布打量,又一次意识到不论做什么事,迈出第一步才最了不起。
如何保蜡画图案完整染布,正是拦路虎。
陆佑安攥着布料偏头,杏眸倒映卫长陵的身影,“这三天你一直查蜡染记载,可找到保持蜡画不花的方法了?”
“放弃煮染。”卫长陵沉声。
之前他病的严重,冲喜也突然,卫家也就除了他父母,连亲哥亲姐都在外为生意奔波,而布料相关的产业都由二叔卫荣国负责。
卫荣国性子懒散,没什么上进心,布料生意多是四处采买挪卖。
染色相关的事他讲的少。
卫长陵纵使过目不忘,博览群书,最先想到的也是煮染,现在看过煮染糊成一团的蜡画,“想来要靠蜡画成事,染布的水温便不能热。”
“你在说什么废话?”陆佑安翻了个白眼。
她有眼睛,还能看不出这问题?
蜡染不成功,侯府什么时候能大笔赚钱!
陆佑安难过抿唇,向来笑容高兴地脸颇为沮丧,“他们都说夫君聪慧,难道夫君真没办法解决蜡画完整的问题?”
“不是在研究布料固色吗?”卫长陵说着回身,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拎下马车上放的小袋明矾。
“快给我快给我,你这身体可累不得。”见他拎明矾袋子,一直沉默的陆建安急声。
陆建安抢过明矾袋子,目光扫过被陆佑安说也没生气的卫长陵,嗯,又顺眼了,是不会欺负他闺女的好女婿。
他拍拍卫长陵肩膀,笑容和善,“别听佑安说七说八,为解决那蜡画不融,我都三天没睡好了,现在染出来的东西不还那样?这事就急不来。”
“爹!”陆佑安沉声。
卫长陵笑起来,拽住气成小河豚的陆佑安,“佑安心疼侯府辛苦,这才对赚钱急切。”
“哼。”她倒是不气了,只是手上还不断翻转着染成一团的布料。
布料固色吗?
燕国的颜色技术并不先进,煮染法略有不同也相差不大,成品布料颜色再鲜艳漂亮也怕过水清洗,三两次便会洗成旧衣。
陆佑安想的入神。
突然——
她杏眸亮起,急声问卫长陵,“你是觉得蜡画冷染的布料可用固色解决不如煮染上色鲜艳持久的问题?”
“煮染本就为了上色。”卫长陵点头,伸手推开要被风吹合的门,护着陆佑安进院后继续道,“正好带了明矾过来,不如冷水蜡染,再固色看效果?”
“对!咱们试一试效果!”陆佑安笑容璀璨,高兴地钻进这几天陆建安研究蜡染的房间。
本是仓库的房间空旷,除了一缸缸染色的颜料便是两口烧着火的大锅,锅内沸水噗噗噗作响,紫黑色液体滚动,像极了害人毒药。
噼啪——
火塘木柴的燃烧声打破沉默。
陆佑安停下脚步,猫一样探头去看锅内,“难怪说三天没睡好,这是除了吃饭睡觉,一直在研究蜡染?”
“咳。”
陆建安咳了声。
他这是为了谁?还不是想尽快让铺子赚钱,使侯府摆脱穷鬼的名声,让陆佑安以后在遇到别人胡说都有底气说侯府不穷。
昨天沈辛夷可送了成衣坊新绣样一天就赚百两的消息。
陆建安不看轻妻女,但身为男人,他自然希望自己也能为侯府赚钱出力,“那几缸都冷了,你们看用哪个染?”
他开口转移话题。
陆佑安随手指了最近的染缸,“就它吧。”
“行。”陆建安说完放下明矾袋子,拽住素布一剪子裁下巴掌宽一长条,拎着就递到陆佑安面前,“这些够了吧?”
“……难怪你染花的布像抹布一样。”
陆佑安满眼无语,很快又收敛好情绪,表情严肃的指导卫长陵用蜡水作画。
画完将布条丢入染缸后,她想到前世曾看到的扎染,起身用剪子又裁个布条,折折叠叠的绑好,一个个尖角布球的塞入染缸内。
“扎染?”卫长陵不禁出声。
陆佑安点头,捞出染成一团团的布条拆开,发现图案不错,比起作画更精致的蜡染,粗犷的扎染亦有独特的美感。
她笑盈盈铺开布条,抓了把明矾边用水化开边问道,“夫君知道扎染?”
“书中见过。”卫长陵点头,随后又继续道,“二叔以前也带回来过一次,图案独特,颜色是燕京少见的蓝,据说是那边独有的一种植物才能染出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陆佑安并不意外会扎染的地方有独特植物。
据她前世对扎染那零星的了解,会扎染的地方大多是少数民族聚集地,气候温暖宜人,有些独有的植物简直太正常了。
她这般想着,目光又落到卫长陵身上,“待二叔回来,夫君能带我去见见二叔吗?想来二叔能买到扎染布料,也许亲眼见过蜡染呢。”
陆佑安语气亲近,讨好般凑向卫长陵挨着人。
偏偏卫长陵顾及屋内还有长辈,红着耳尖躲她,这一躲反倒害陆佑安踩空踉跄,投怀入抱般撞入他怀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明·冯梦龙《醒世恒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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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