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刚想松一口气,一旁的老太太对着身边的贴身婆子使了个眼色。
立刻,那位揣摩出她心思的婆子当即从膳房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绣着红色鸳鸯的荷包。
老太太抚着褚徽月的手,将荷包放在她手里,说:“幺儿,祖母这里有些银钱,你且拿去用着。”
“老太太!”崔嬷嬷刚想制止。
老太太立刻瞪了她一眼。
将自己完全置于事态外的褚徽月抬眸,不带有任何情绪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看反应,眼前这位老太太听完她问崔嬷嬷的三个问题,也应该明白,本来属于她的例银去哪儿了。
她如今这样做,想必是想大事化了,不想惩戒那位婆子。
猜透老太太心思的褚徽月没有强出头。
既然老太太愿意给她银钱,她就乖乖接过并道谢。
反正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吃完饭,老太太借故说自己乏了后,便从膳厅离开。
末了,褚徽月听到临近出门老太太对着自己的贴身婆子说了句:“没事儿,她自小就是个呆傻的,从不计较这些。”
虽没听到两人的全部聊天内容,但褚徽月大概能猜到两人在聊些什么。
大概就是那位贴身婆子问——在她这个五姑娘面前,轻易放过攀咬她屋内丫鬟的婆子,会不会不妥。
然后她的祖母回了一句——她自小就是个呆傻的,从不计较这些。
其实,自老太太吩咐贴身婆子去自己屋里拿银子开始,褚徽月就大概猜到她家这位老太太对刚才发生的闹剧的态度了。
她想息事宁人,并不想追究……
待老太太走后,膳厅里几个陪侍的丫鬟仆从也都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个不知何时站在褚徽月身侧的云栽。
此时,她像是受了委屈,双目憋得布满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有无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褚徽月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刚才没吃饱,你再陪我吃些。”
像是记恨刚才发生的事情,刚坐下的云栽委屈巴巴地跟褚徽月解释:“姑娘,我前几天没有领过例银。”
褚徽月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云栽有些不敢相信,早就盈满泪水的眼眶不自觉睁大了些:“您真的相信我?”
褚徽月默默地嗯了一声。
她一边夹着桌上的菜,一边很随意地问了句:“跟我说说那位崔嬷嬷和咱们家老太太是什么关系吧。”
怎么这般护她?
不惜委屈自己的亲孙女都要维护她。
云栽没料到褚徽月会直接问这个,她轻声‘啊’了一声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崔嬷嬷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未出嫁时,是老太太的挚友,后来因为家中子弟品行不端,触犯国法,被圣上抄了家,才判了流放。后来流放期满,孤苦无依的她便独自上京找上了我们老太太。”
“我们家老太太年少时承过她家一碗水。为了感念恩情,在崔嬷嬷入府求差事的时候,老太太当即便将老爷叫过去当面做商量。并且,在无任何权衡的情况下,当场越过所有人,直接让她当起了我们家的管家嬷嬷。”
说到这儿,云栽像是想起了委屈事儿:“以前,老爷夫人在的时候,崔嬷嬷就仗着和老太太的这层关系,没少恶意克扣我们屋里的例银。起初我还以为我们屋里的例银比其他哥儿姐儿屋里的例银少,是老爷夫人安排的。后来才知道,我们屋儿少的那部分例银全数进了她的腰包。”
“原本,我也想过要将这些事儿告诉老爷夫人。可是姑娘你说钱财少些无碍,够花就行,让我莫要惹事……”
这才说到自己委屈的点儿。
褚徽月云淡风轻地说:“莫要惹事,也得无人挑事才好。”
没听明白的云栽:“啊?”
褚徽月没有给她解释,她岔开话题安抚道:“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去街上看看。”
委屈巴巴的云栽:“哦。”
趁着云栽吃饭的空儿,褚徽月收起筷子,透过寒风吹起的帘角,看向外面来来回回忙碌的脚步。
途中,不乏有些多嘴的仆从、侍婢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听内容,像是在暗自嘀咕刚才的事情。
褚徽月淡笑了下。
都说恶人总归还得是恶人磨。
崔嬷嬷这个恶人,还是由她这个恶人磨吧。
-
吃完饭,褚徽月回房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云栽,把我熏笼上那件赭红色云纹毛领披风拿来。”正在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装的褚徽月说。
“唉!”云栽快速应下。
不多时,云栽从外面抱着那件早就被熏笼香气浸透了的披风绕过遮帘。
“姑娘何时喜欢这种张扬的颜色了?”云栽好奇,问,“您以前不是一向喜欢淡色吗?您还夸过淡色雅致。”
褚徽月接过云栽手里的披风,反问了句:“我穿红色不好看吗?”
云栽随口夸赞道:“姑娘样貌绝佳,穿何种颜色的衣服都好看。”
褚徽月像是对她的话很受用,她面带笑意,调皮地说了句:“我也觉得。”
褚徽月将披风披在肩上,在系带处整整齐齐地打了个蝴蝶结后,便随着云栽出门了。
屋外偏冷,简简单单的呼吸在空气中都能凝固成一种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
可是云栽像是丝毫没有被这种冰冷的天气影响。
一路上,她表现得十分欢喜,像是将先前受到的委屈全数忘了个干净。
蹦蹦跳跳地给褚徽月解释街上的各类玩意儿。
许是跟她们抱着同样的踩雪心理,这一日上街游玩的行人并不少,来来往往的踏雪声,反倒将雪日独有的冷清气冲散得差不多了。
路边,摆摊卖各类小吃的小摊上烟火气不断,浓密的白色炊烟徐徐上升,直至与天空的灰色融为了一体。各家酒楼饭庄门前,左肩披着一块儿白色麻布的店小二对着过路的行人直呼——里面请。
途中相互喊急眼了,还不忘对着与自己相距不远的对家隔空进行一番“高音”上的较量。
一路上,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地传进褚徽月的耳朵里。
作为“外来人”,褚徽月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反应平平,像是她出来走这一遭,只是为了完成某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反倒是“本地人”的云栽,她像是对外面的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每路过一个小摊贩,她都要上前看看人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直至路过一个插满糖葫芦串的小摊贩面前,馋得直流口水的云栽问褚徽月要不要吃。
褚徽月看了眼她脸上的表情,毫不费力地读出了她迫切想吃糖葫芦的愿望。
她无奈地笑了笑,随后轻声说了句:“买些吧。”
云栽欢欢喜喜地应下:“是。”
一连买了两串糖葫芦的云栽还不忘将手里的一串递给褚徽月。
褚徽月接过,在头部的山楂上咬了一口。
咯嘣一声脆响,褚徽月觉得自己的牙都要被硌掉了。
很甜。
就是被冻得有些硌牙。
“棋圣争夺战半决赛,东樾霸王楚云潜对战后起之秀司徒达也,双方撕战焦灼,各位客官里面请嘞。”
正在和冻得邦邦硬的糖葫芦“作战”的褚徽月听到声音,循声望了过去。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家棋室。
还是一家环境算得上风雅的棋室。
从外面看过去,褚徽月可以清楚地看清里面干净且奢华的装修。
反倒与周围其他略显粗鄙的小店儿,有些格格不入。
都说北渝好棋,如今一看,倒也不假。
一个边陲小城,竟都能见到建造如此用心的棋馆。
褚徽月抬腿就要过去。
识破她意图的云栽先一步上前拦住了她,她咬着手里的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姑娘要做什么?”
褚徽月:“听说今日有高手弈棋,我去看一看。”
云栽不理解,自家小姐自大病醒了后,怎么会突然这么喜欢围棋?
她好奇,问道:“姑娘,你在家中不曾学过棋,现在去看棋,能看得明白吗?不要白白浪费了钱财。”
褚徽月不知道应该如何给她解释她会棋,且还下的不错这件事。
她拍了拍云栽的肩膀,敷衍了句:“你就权当我想找个地方喝茶吧。”
说完,褚徽月在门口小厮手里放了几枚铜钱后,便抬脚走了进去。
“哟!两位客官里面请唉!”门口吆喝的小厮欢欢喜喜地迎接道。
褚徽月和云栽抬脚,刚跨过门口的门坎。
身后的小厮又喊了句:“跨千两,得千金,两位姑娘福顺安康。”
褚徽月浅笑了。
这家店的小厮还挺会说吉祥话的。
店里人很多,但是散落在店内各个角落的人却不多,他们大多很有秩序地聚在了正对门口的一个大棋盘面前。
褚徽月仰头默默观察了一番店里的布置。
这家棋室分了两层,底下一层专供喜好近距离看棋的棋士观摩、品棋;上面二层则专供喜欢清静的雅士观摩、品棋。
一楼人太多,褚徽月和云栽很自然地选择了楼上二层。
走上楼梯,褚徽月选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坐下,极有眼力见的店内小厮立刻上前给她们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茶水。
云栽坐在褚徽月对面,默默地啃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
而褚徽月则蹙眉,聚精会神地将目光落在一楼那盘下到中盘的棋面上。
褚徽月的位置正在棋盘的对面,从她的位置上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上面黑白两色棋子的排布。
台下,拿着棋谱的讲棋人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棋谱,一边在那面大棋盘上一一放着棋子。
“黑棋右下部分布局雄厚,并未给白棋留下任何入侵的可能。所以白棋后面这几子只能选择避其锋芒,选择在左上角展开进攻。”
“这四十二手——挡,直接斩断了黑棋在左上角发展的可能性。”
“如此看来……黑棋这一子‘缠绕’用得妙啊。让白棋以为他可以轻易吃掉自己这一枚棋子,所以故意加重防守,从而放松对这一片区域的警惕。黑棋乘虚而入,直捣黄龙,将白棋左上角尚未成型的大龙斩在摇篮里。”
“白棋此时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
台上,解棋人说个不停,褚徽月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托着腮,目光闲散地从楼上看过去。
棋面上布局很乱,隐约看不透下棋的先后顺序,以及落子顺序。
但是褚徽月好像看出了些名堂,她唇线勾起,慢悠悠说了句:“这棋丧了,还是起立吧。”
行业黑话:这棋丧了,还是起立吧。
意思是:棋不行了,还是认输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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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