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则是——全家知道我是呆子,脾气最是温良,平时都是别人欺负我。你说我欺负你,也得有人信才行。
褚徽月的话看似温暾,实则句句噎人。
一时间,两个挑事儿的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回怼些什么了。
褚徽月默默地看着她们,她还以为这俩老媪有什么厉害之处,结果只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自己不过随便噎上一句,她们便敛了脾气。
褚徽月刚燃起来的性子,只得稍稍作罢。
“云栽,我们走吧。”褚徽月说。
云栽跟着褚徽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痛快,她冲着两个嬷嬷“哼”了一声。
然后便扶着褚徽月走去了膳堂。
末了,褚徽月还听到两个婆子在背后放狠话说要让她以后吃点苦头。
膳堂的门稍稍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端坐膳厅正位的老太太。
她鬓色尽白,细纹纵横,一束深蓝色的云纹眉勒规规整整地展在额前,头顶处各式各样的发簪点缀其中,看起来既端荣,又华贵。
听到门口传来响动,老太太微微一抬眼,随即招呼了下旁边的婆子:“告诉他们上菜吧。”
“是,老太太。”旁边的婆子恭敬地回答。
屋子里,丫鬟仆从并不多,加上褚徽月和云栽,不过七八人。
她们分站在各处,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褚徽月脱下身上的红色裘衣,连着手炉一并交给了旁边的云栽。
随后便寻了个距离老太太较远的位置坐下。
她的屁股刚着凳,端坐正位的老太太热情地说了句:“幺儿,来这边坐。”
褚徽月是现屋子里褚家唯一的血脉,所以这个幺儿,大抵是在唤她。
褚徽月接收到指令,仰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云栽,见她轻微点了下头后,才再次起身坐到了老太太旁边。
“幺儿,病可好些了?”老太太温声问了句。
“嗯。”褚徽月不咸不淡地回答。
老太太没说话,抬手打算轻抚一下褚徽月额头。
谁知,她只不过刚刚抬了手,褚徽月便无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
像是没料到她会躲开,老太太的手在原地僵了几个呼吸,她讪讪收了回来,温和地笑着:“我家幺儿大咯,都不让祖母碰了。”
在真诚面前,进屋前的各种谋略逶迤全都没了用处。褚徽月僵硬着身子,生硬地将额头凑到了老太太面前,像是在说她可以摸摸她。
老太太瞬间被她的动作逗笑了起来,脸上的严肃,一扫而光,夸赞道:“我家幺儿的烧真退了,这几日,一定好生将养着了。过会儿,让云栽再给你煎服药,就去根了。”
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亲昵,褚徽月轻声回应:“嗯。”
“五姑娘病一好,瞧把我们家老太太高兴的,她是多久没这样笑过了。”端着菜肴回来的婆子笑着说。
老太太像是心情好,招呼自己的贴身婆子说:“赶紧,我家幺儿病刚好,胃口一定不错,吩咐厨房再加一份香药果子,多加蜜糖的那种。”
“是。”
那位婆子应声离开后,褚家老太太便一直拉着褚徽月的手。从近日的衣袍到近日的膳食,无一不问了个遍。
褚徽月心头一暖,只是让她有些想不透的是先前的褚徽月在祖母面前这般受宠,那群婆子为何会大胆到当着她的面儿欺辱她。
难不成是先前的褚徽月太草包了?
不多时,菜肴上齐了,老太太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幺儿吃,这都是我让厨房做的你喜欢吃的。”
褚徽月应下后,便随着老太太一同吃了起来。
“幺儿,明年春日,你便离开庄子,回都城去吧。”老太太停下筷子说,“你爹爹传信来,说他近日刚升侍郎,让你和我这个老太婆过去。”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我老了,不愿意折腾,你自个儿去,路上带着云栽,也好有个照应。”
褚徽月答应得利索:“是。”
说完,老太太继续说:“还有,云栽啊,在路上一定要照顾好你家小姐,她身子弱,万一再惹风寒,可又要遭一遍罪,你可听清了?”
站在褚徽月身后的云栽乖巧答应:“是。”
见老太太一副不放心的模样,一旁的贴身婆子没忍住打起了玩笑:“这距离春日还有时候呢。老太太,您现在就嘱托这么多东西,万一到时候姑娘给忘了怎么办?”
适才,老太太才惊醒,她和善地笑着说:“你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嘱托这儿嘱托那儿的,整得不像是担心幺儿出远门,倒像是在担心阴阳两隔。”
褚徽月手停滞了刹那。
婆子看出了老太太的玩笑话,说:“老太太,您又说哪里话,您啊,能活一百多岁呢。”
老太太继续打趣:“我倒不希望活这么大年纪。到时候,万一下不来床,岂不成了你们的累赘?”
那位贴身婆子说:“老太太,您又说哪里话!”
说完,她不忘偏头看向褚徽月:“姑娘,您也不说说她?”
褚徽月:“人总希望自己活得长久些,只有知道自己能活得长久的人,说起话来才会百无禁忌,无需管她。”
褚徽月一句话惹得一屋子婆子和丫鬟笑个不停。
老太太用手指了下褚徽月的额头,宠溺地说:“你啊。”
老太太把端上来的香药果子推到褚徽月面前:“尝尝尝尝,新鲜的。”
褚徽月听话般用手夹起来一块儿糕点放到嘴里。
入口即化,果然好吃。
老太太和善地盯着她,又说:“明年开春,你去找你爹爹,千万要机灵些。尤其要记得你爹爹喜欢围棋。”
褚徽月停住片刻,随后抬头直白地问了句:“祖母可是想让我带些礼物讨爹爹欢心?”
老太太柔善地看着旁侧的贴身婆子:“瞧瞧,风寒一好,我家幺儿都知道心疼她爹爹了。”
“是老太太的福气。”一旁的婆子夸道。
老太太抚着褚徽月的手:“你风寒已好,下午啊,出去散散心,顺便看看明年春日回京送你爹爹什么礼物合适。”
“姑娘……姑娘……可以出去了。”云栽激动地扯着褚徽月的衣袖。
注意到褚徽月依旧面色平静地吃着桌上的饭菜,老太太问:“幺儿可是不愿?”
云栽率先开口:“怎会,我们姑娘老早就想出去逛街了。今日大雪,路上肯定少不了卖糖葫芦的,我们姑娘想那一口儿好久了。”
老太太宠溺地说:“不可多吃。”
“是。”云栽欢欢喜喜地应下。
褚徽月见无自己可以说话的地儿,她索性继续吃自己的。
老太太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越看越喜欢,她对着旁边的贴身婆子说:“叫管家婆子来。”
“是。”
不一会儿,一个抱着账本的婆子走进来,她掀开门帘,先是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老夫人。”
褚徽月用余光瞥了眼。
是刚才说她是小呆子的其中一个婆子。
“崔嬷嬷,给姑娘取点银子。”老太太说。
“这……”崔嬷嬷像是有些为难,她犹豫了犹豫说:“老太太,五姑娘这个月的例银,前几日刚被云栽取去了。”
“现在想要库房再拿出些现银来,恐怕只能从府里其他用度上扣了。”
云栽恼怒,不顾及老太太是否在这儿,她说:“你胡说八道,这几日,我日日陪着我家姑娘,何时去取的例银。”
崔嬷嬷丝毫不怕她:“就怕姑娘不认账,我这随身携带着账本呢。”
说着,崔嬷嬷将手里的账本递给老太太:“老太太请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印着云栽的手印呢。”
老太太慢悠悠地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嘴,随后接过账本翻看着。
果然,在账本中页,她看到了云栽的指纹印记,还有她亲手写的名字——云栽。
老太太抬眸看过去。
云栽立刻跪下:“老太太,不是这样的,这几日我家姑娘沉迷画画,我只去库房取过宣纸,没有取过银子呀。”
崔嬷嬷继续说:“你说你只取过宣纸,为什么会在取银子的账簿上签字画押?你是个机灵的,又是个识字的,总不能说是我骗你画押的吧。”
云栽不知道应该如何替自己辩解,她只能说:“老太太,你要相信,我和我们姑娘不曾去取过例银呀。”
崔嬷嬷继续煽风点火:“你家姑娘没取过,你还能没取过吗?我看你这么紧张,不会是你将你家姑娘的例银中饱私囊了吧。”
“我没有!”云栽否认。
一直默默不吭声的褚徽月用筷子在菜盘子里翻了几下,确定没有自己喜欢吃的了以后,才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巾帕擦了擦嘴,她十分平静地问:“祖母,她们在吵些什么?”
简简短短的一句话,直接将跪在地上的婆子惹毛了。
合着她们为了她吵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刚想开口训斥这个小傻子,一瞥眼看到一旁的老太太,瞬间哑了火。
老太太温善地盯着她:“他们在为你的例银吵架呢。”
这有什么好吵的。
褚徽月端正身子:“崔嬷嬷,我且问你,你说云栽近些日子去为我取过例银可是事实?”
崔嬷嬷:“自然。”
褚徽月:“我再问你,你可记得云栽取例银的时候是上午,晌午,还是晚上?”
崔嬷嬷有些犹豫说:“是晌午,刚过午饭。”
褚徽月:“可有人证?”
崔嬷嬷:“没有。”
“云栽取例银的时候,整个管事的屋子只有你一个人?”
“是。”
问完三个问题,褚徽月便没有再问什么,她重新拿起了筷子,继续在菜桌上夹着菜。
反倒是跪在地上的崔嬷嬷慌了。
她着实不知道这个小傻子到底埋的什么坏心思。
怎么问三个问题后,突然就不问了?
崔嬷嬷硬着头皮说:“五姑娘,你什么意思?”
褚徽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没什么意思,只是简单问几个问题而已,发现你的回答并无漏洞,便也就不想再问了。”
当真是这样?
崔嬷嬷可不信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妮子能扯什么好心思。
她始终提着一口气,生生不敢松下去。
半响,见整个屋子里再无任何响动后,她才愣愣神。
她什么时候对一个呆子防备心这么重了?
她可是整个褚家出了名的呆傻货呀!
她防备她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