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烈深夜才匆匆忙忙赶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看见遗落在办公室的手表上展开的全息屏,上面显示“来自汀颂的未接电话(25)”,还有来自前台的呼叫提醒。
他疲惫地揉着单边太阳穴,整个人瘫坐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前几天,他已经收到了总部寄过来的,关于汀颂父母的死因报告,很吃惊,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给汀颂说。
汀颂已经不是猎人了,又刚从火恶魔手下死里逃生,新的生活近在眼前,如果这个时候把调查结果告诉她,她还能去过正常人的日子吗?
他拉开抽屉,当牛皮袋中拿出一张照片——年轻的夫妻和他们的小女儿,还有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孩子。
照片背面,有一行工整的手写体:纪念阿榛来到我们家的第一年。
汀颂等公交等了半个小时。寒风瑟瑟,这半个小时中,她一直在跟脑子里的那个童声对话。
“你说我杀了我的父母?”汀颂快被逗笑了,“我13岁之前还是个孩子。”
童声并未正面做出回应,只是继续喃喃些忏悔的话:“像你这种人,就应该受尽痛苦。”
“邪恶的天真带来的灾难,该怎么补偿呢?”
“我日日梦见他们对着我哭……”
这童声,听着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汀颂怀疑,频频困扰她的车祸梦境,可能跟这孩子有关,不,跟这魔物有关。只要它消失了,那个诡异的车祸幻想也会消失。
真是稀奇,很少有低阶魔物能这么流畅地说人类语言。
“你在我这里忏悔也没用,”汀颂晃动着双腿,“我也不会一直受你的影响,你也休想把我拉进什么车祸现场,与我无关。”
童声静了一会儿,又开口:“你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不想,”汀颂马上回答,“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可你父母的灾难——”
汀颂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童声戛然而止。
那道不明出处的白光曾经出现在汀颂的梦里,斩杀了那被黑影包裹着的魔物,如今再次出现,那童声这阵子应该也消停了。
汀颂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光下,一只路过的,形似老鼠的魔物正抱着一团白色的雾团,怔怔望着她。
汀颂与它对视片刻,抄起地上的石头就砸了过去,魔物受到惊吓,丢下雾团就蹿进了身后黑暗的草丛,那团雾也已极快的速度消散掉了。
那是一团人类的小小灵魂,汀颂知道,但灵魂离体后,就回不去了。与其消散,也比进那些魔物肚子里好。
到家时已经很晚了,汀颂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泡面就早早地上了床。
她巡视一圈,心安下来。
好在家里是干净的。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照片,手指摸向照片中母亲的脸,嘴角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正要关灯去休息,陶烈的电话就打来了。
汀颂像是看见了曙光,蹭的一下坐起来。
“陶队长,我给您打了一天的电话呢,”汀颂的声音里有按耐不住的急切,“我有件事情很困扰,需要向您请教。”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汀颂啊,不好意思,我今天手表没带在身上,有件事我也想告诉你。”
汀颂愣住。
“是关于你父母的。”
汀颂心跳止不住的加快,藏在被子里的手慢慢攥紧:“您先说吧……”
“你父母死于车祸,但那场车祸并不是偶然。”
刚刚还说不想知道过去,现在又开始紧张。此刻汀颂脑海中闪过梦里那场夕阳下的车祸,还有那个诡异的童声,心里一阵发凉。
“总部这边对你父母的死因很感兴趣,已经出了一些结果,”陶烈又迟疑了片刻,继续说道,“你父母的死亡,是魔物造成的结果。”
除了电话里陶烈的声音,汀颂的房间静悄悄的,一盏暗黄色的台灯把汀颂的影子放大数倍地投在了墙壁上。
虽然她不主动探究过去,但此时此刻,过去主动送上了门,汀颂的心还是像被揪了起来,冷汗逐渐浸湿了手心,愣了好半天才说话:“我能知道是什么魔物吗?”
“目前总部给出的答案是,诅咒。”
“诅咒?”汀颂皱眉,“您是说,我父母是因为中了诅咒才出了车祸?”
魔物志里有记载,诅咒是一个罕见的高智力魔物,需要人类通过某些手段主动召唤才会出现,缔结契约后,它将回应饲主的愿望。但对方可是诅咒,不管愿望的好坏,实现的都有失偏颇。
“您的意思是,我父母的命运走向被诅咒干扰才走向了死亡?”
“有这个可能。”
汀颂听着头晕脑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那是谁向诅咒许的愿望,我家的仇人?”
“这就不知道了。”
汀颂13岁直至现在,她都没有去过父母的墓前祭拜。她不是没有提过,但孤儿院的老师们,只给出一个答案——你父母的墓不在这里。
她想追根究底,老师们也没过多解释。久而久之,她也就不提这事了。
放弃一个想法对于她来说总是轻而易举。
她看向床头柜上摆着的全家福,心里五味杂坛。既然都聊到这里,不妨继续多问问。
“陶队长,我父母的墓在哪里?”
陶烈又陷入沉默,汀颂也没说话,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你父母……没有下葬……”
“为什么?”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汀颂,你说你遇到了困扰?”
陶烈转移了话题,虽然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似乎并不打算过多透露。
汀颂还没开口,窗帘后就传来一声闷响。一只类似海星状的魔物吸在了汀颂窗外,中间圆溜溜的巨口里,长出一只红色的眼睛,正透着窗帘的缝隙死死盯着她。
汀颂无奈地叹口气,起身把窗帘拉得严实:“我今天在市图书馆,发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我能看见魔物,各种各样的魔物,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
电话那头传来陶烈吞云吐雾的声音,并未对她的话做出很惊讶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道:“这可不太妙啊……”
听到这话,汀颂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我会有危险吗?”
“其实这跟能看见鬼魂是同一个道理,当你看不见它们时,它们也不会过多在意你,但你一旦能看见它们了……”他顿了顿,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开合的轻响,“你在它们眼里就是一块闪着金光的金子。”
陶烈发愁地一根接着一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汀颂嘴角抽搐:“您问我,我问谁……”
一切的起点,都是从那场与火恶魔的交锋。它取走了她脑中魔物的心脏,又重伤了她。自那以后,一切都开始不正常。噩梦缠身,童声萦耳,时而头痛欲裂,时而意识模糊,几乎要将她逼到极限。
“汀颂,除了火恶魔,你还接触过其他的高智力魔物吗?”
汀颂怔住,汀歌的面容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抿起嘴,沉默良久才低声回答:“没有……我一直是一个人。”
“我会向总部要求对你进行特殊保护,你也不要太过忧心。”
汀颂摩搓着手指,目光凝视着床头的照片:“陶队长,我想知道我父母是做什么的,还有他们出车祸的情况。”
“你的父母……”陶烈的语气放缓,“他们曾经也是非常优秀的猎人,为总部解决过不少麻烦。那场车祸来得很突然,那天傍晚,你们一家三口正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却迎面撞上了一辆逆行超速的卡车……”
“等等……”汀颂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上,身后的窗帘又发出了一阵阵闷响,“傍晚?我也在车上?”
“是的,”陶烈深深叹了口气,“那天很奇怪,傍晚的落日跟染了血似的,太阳又大又圆,那辆卡车司机也当场死亡,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跟染了血似的……汀颂双手颤抖,眼前不断浮现出梦里的场景——那如血的夕阳染红了一切,双手浸满鲜血,倒在地上的二人,其中一个朝她伸着胳膊,另一个早已失去意识。
“您、您您确定吗?”
陶烈听到了汀颂声音里的颤抖,瞬间挺起腰板:“汀颂,你怎么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脑中炸开。那些夜夜纠缠她的车祸梦境,或许就不是什么陌生的场景,也不是别人的经历,而是她自己的。那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可能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母!
全家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为什么她会失去记忆,为什么那个童声指控她杀死了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
一连串的疑问让汀颂心慌到连连后退,最终无力地坐到了床上。身后窗帘外闷响声越来越密集,汀颂举着电话一把拉开窗帘。
玻璃窗外,无数个红色眼睛密密麻麻,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黏糊糊的触手相互交叠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碾碎这层玻璃。
汀颂被这场景震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电话那头,陶烈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陶队长,”汀颂一边死死盯着窗户,一边慢慢往后退,“我觉得你有必要来救一下我。”
“发生什么了?你在家吗?我这就——”
“哐啷!”
陶烈的话被一声爆响打断,整扇玻璃应声碎裂,无数蠕动的“海星”跟着碎片一起落在她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