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班后,汀颂一眼就看到了挂在门外的食材,那是她清晨出门前预定的。
没一会儿,厨房便充斥着暖融融的烟火气。
番茄炒出红润的汁,鸡蛋滑入锅中绽成金黄,两相交融。热腾腾的面刚出锅,浇上一勺刚离火的番茄鸡蛋卤,撒上葱花,简单绊开。
刚一入嘴,味蕾带来的满足让她不禁激动起来。这是汀颂学会的第一道,能在深夜妥帖温暖自己的食物。
生活进入了正轨,莫奈也没再出现。汀颂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其余时间都在学校上课,周慕叶和齐珊一左一右地把她拥在中间,下课后,林奕依旧会拎着奶茶,站在食堂门口,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等着她们。
即使汀颂说的很明白,那天王大野死去的大雨,依旧没有浇灭林奕的梦想之火,但他也没再让汀颂去帮忙联系猎人总部。
此时的汀颂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为了生计打工,为了即将迎来的考试跟齐珊一起泡图书馆,也会应着周慕叶的邀请,三人一起去给球场上拼杀的林奕当啦啦队。
跟其他人保持着紧密的关联让汀颂感觉到异样却很开心,大学生活只有短短四年,她甚至已经考虑自己未来的就业方向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汀颂背着新买的包跟齐珊进了市图书馆,为了迎接寒假来临前的期末考,她们决定一整天都泡在图书馆。
她们找了个靠窗的绝佳位置,既可以享受到冬日里的暖阳,又能不受打扰。
汀颂刚坐下,眼前就晃过了一个小小的黑影,她停下翻书的动作,目光不自觉地追了过去。
一只独眼的、巴掌大小的阿妒,正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最终落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可能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阿妒回头看了汀颂一眼,似人的眼睛瞪得奇圆无比,有些许惊讶。
汀颂也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又揉了揉,却还是跟阿妒对着视线。
“不可能啊,我没戴眼镜啊……”汀颂小声道,又拍了拍一旁齐珊的胳膊,指向那个刚刚坐下的男人,“你看到了什么吗?”
齐珊推了推眼镜,定睛看过去:“看到一个男人。”
“除此之外呢,比如他的肩上。”
齐珊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擦了擦又戴上,皱紧眉头看得仔细:“看到了。”
汀颂不可思议:“你也看得到?”
“嗯,蛮多头皮屑,像雪花一样。”
“……”
汀颂心里发慌,正常情况下,除非魔物想让人类看见,不然普通人在没有装备的加持下,是看不见它们的。她与这个阿妒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让她看见?
周末的市图书馆比平日稍显嘈杂,但寂静的氛围下,一切看似如常。直到另一个中年人从她门桌旁路过,他身后跟着一条长尾巴的蛇。
这种蛇,汀颂认识。和林奕母亲曾经饲养的是同一种类——淋蛇。那种把饲主拖进梦里游泳,日复一日,直至将其淹死的魔物。
阿妒的目光仍死死锁在她身上,此刻,那条淋蛇也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汀颂站了起来,向四周望去。本就不多的读者里,竟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身后都跟随着形态各异的魔物。就在她站起身的刹那,那些或恶心或扭曲的魔物们,齐刷刷地将目光聚焦于她。
“她看得见我她看得见我她看得见我!”
那只阿妒突然兴奋地尖叫,机械般重复同一句话。
很快,淋蛇也跟着躁动起来,它模仿着人类的语言,与阿妒一唱一和: “她看得见我她看得见我她看得见我!”
汀颂胳膊上的寒毛瞬间炸起,脸色一片煞白。她完全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淋蛇话音未落,图书馆内的魔物都纷纷效仿,机械而混乱的尖啸嘶鸣接二连三钻进了她的耳朵。
齐珊看着汀颂,不由得抓紧她的衣服:“汀颂,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汀颂耳边的声音如同汹涌奔腾的潮水一波又一波,让她完全听不见周围其他的动静,自然也无法听清齐珊叫她的声音。
她奋力捂住耳朵,恶狠狠地扫视着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们”。
可就在此时,那个曾经出现过的冰冷的童声,穿过所有声音,清晰地响起。
“逃避就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这声音仿佛来自于脑内,让她顿时辨不清声音来源的方向。
汀颂冷汗直冒: “你……不是被白光杀掉了吗?”
“汀颂,你……”齐珊担忧地起身,握住了她的肩膀,“你在说什么?”
童声停了片刻,又再次响起:“除了我,谁还会记得曾经发生了什么,谁还会为了过去的罪责忏悔……”
魔物们拟人的声音混乱不堪,可在汀颂的耳朵里,像背景音似空旷。
汀颂的怒气油然而生,她明明都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了,什么火恶魔,什么汀歌,什么魔物统统都不会再去接触。这段时间她过的很愉快,下班后自己做饭,跟周慕叶他们玩得也很开心,什么过去的罪责,她统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都给我闭嘴!”
汀颂的忍耐到了极限,直接拍向桌子朝四周大喊。
魔物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纷纷把目光收回,而下一波目光又聚集在她身上。
图书馆内本就安静看书的读者们循声望来,不满地看向她。图书馆必要的安静是大家都会遵守的规则,汀颂的“低素质”也惹来了管理员。管理员皱着眉头上前提醒,汀颂才呆滞地被齐珊拉着坐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齐珊赶忙笑着道歉。
此刻,汀颂的意识已经出现模糊,眼前的事物也开始歪倒扭曲。她努力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齐珊正有些担忧地拍着她的后背。
“汀颂,要不要回去休息,或者我陪你去医院。”
上次住院,神经科那边的检查并未发现异常,就算去了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唯一能求助的,只有猎人总部。
汀颂深呼吸,转头朝齐珊挤出笑容:“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得先走了,晚上你回去时注意安全。”
齐珊蹙眉,并未放开她:“汀颂,如果需要帮助就说,不要自己硬抗。”
汀颂看着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这阵子跟室友们的相处,让三人关系越发的好。她想过搬回寝室与她们同吃同住,像正常大学女生一样。可安颜的下场让她心有余悸。在保证自己与魔物完全脱离关系之前,汀颂并不想给室友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再者,如若火恶魔再次出现,她宁愿死在它的烈焰下,也不想让周慕叶和齐珊有危险。
她们有父母,有亲朋好友,有光明未来,断断不可因为她葬送了。
“我的麻烦都是小麻烦,很好解决,”汀颂握住她的手,露出安心笑容,“我得先走了。”
齐珊也没再说什么,望着汀颂的背影,眉头久久没松开。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汀颂看着积极向上,但骨子里全是一股丧丧的气质,像是不指望有人走近她,她也不会跟人走得太近。
汀颂蹲在路边,冷风夹杂着灰尘吹拂着她的脸。冒着冷汗的手心紧握手机,通讯那头,陶烈一直没有接电话。她没有多做停留,打了个车直奔猎人总部。
而给她开车的司机师傅,脑袋顶上带着假发片。
汀颂为什么会发现呢,因为在她上车不久,师傅的假发片下,一只黑色肉陀形魔物正用两个白花花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汀颂不甘示弱,盯了回去。
她现在就像一只在沙滩里露出一角的贝壳,吸引着附近魔物的注意。现在它们没出手,不代表以后不出手,如果不尽快变回跟周围人一样的沙子,她的生活就不可能平静。
更何况其他贝壳有装备护身,甚至能跟探出手的魔物打得有来有回,但她这只贝壳,只能任魔拿捏。
汀颂坐在猎人总部的大厅里,从清晨等到日暮,出外勤的陶烈还未现身,电话也一直不接,直到夕阳的余辉彻底被夜幕吞没,工作人员也要下班了,陶烈依旧没回来。
前台的工作人员面露歉意,只能陪着笑让她先回去。
冬天的晚风总是吹得人身上发寒,城市的郊区更是如此。
汀颂裹紧大衣,将冻得冰凉的双手深深揣进衣兜,在空挡的公交站台坐下。每一次呼吸都化成了白雾,在昏黄的路灯下清晰可见,又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她看着自己的双脚,听着脑袋里的童声喃喃自语。
“你这种人,该怎么去接受未来呢?”
“你是世界上最不配活着的人。”
“不会有人真的爱你。”
汀颂冷笑一声,越来越肯定这童声来自魔物。比如夺走人希望的“死气”,又或者是挑唆人自寻短见的“吊舌”。
死气是产自饲主长久的绝望,它像一团黑雾,寄生在饲主的脑子里,遇到这种情况,只需要定时定点地喝相对应的治疗药,就能限制住死气,但要彻底清除,还得看饲主自己。
吊舌就简单多了,它寄生于人类的耳朵内,没日没夜地通过语言来刺激饲主的情绪,干扰饲主的心态,被寄生的人会逐渐走向心灵上的衰败,变得易怒和疯狂。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她并未有过绝望,童声也并不是无时无刻都会响起。目前这种情况,还是需要让猎人总部来判断具体是什么魔物,她愿意配合治疗。
“你怎么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活着。”童声继续说道。
汀颂百无聊赖地做出回应:“因为我本就应该活着。”
“哪怕杀了自己的父母,也应该活着吗?”
“……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