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桃之旅社后院的紧张气氛在小淇一番掷地有声的陈词后,终于如同绷紧的弓弦缓缓松弛,但并未消散,而是转化为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寂静。
众妖眼中的狂暴怒火虽渐渐熄灭,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悲痛、不甘、以及对小淇所描绘那条艰难道路的复杂认同。复仇的冲动被暂时压制,但黄金屋生死未卜的阴影,如同巨石般压在每一个心头。
小淇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才发觉自己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顾不上那么多,眼下应该立刻着手处理后续事宜。周先生这个烫手山芋必须尽快解决。
在小淇的示意下,伯奇施展其独特的梦境之力,小心翼翼地编织、覆盖并篡改了周先生记忆中所有关于“会说话的猫”、“非人存在”以及旅社异常之处的关键片段后,这个一度贪婪疯狂的投机者,在梦境中变成了一个试图偷窃旅社珍贵观赏植物(那株凝露兰)未遂,却被员工及时发现并制服的可笑窃贼。他记忆中关于黄金屋的部分,被替换成对一只“特别肥硕可爱”的普通橘猫的觊觎,而吹箭袭击则变成了他惊慌失措下的“防卫过当”。
当然桃之旅舍的监控也要‘处理一下’,因为周先生刻意挑选避开监控,所以监控下拍到有关周先生的画面不多,寒晓动用寒江派的技术,稍微遮掩一下,一份证据就已经可以使用了。
随后,在寒晓的“押送”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神呆滞、记忆混乱的周先生,被正式移交给了闻讯赶来的当地警方。小淇以旅社老板的身份,向警方提供了“清晰”的证词和“确凿”的物证(那支特制吹箭),将事件定性为“恶性盗窃未遂及故意伤害宠物”。
警方虽然对周先生精神恍惚的状态有些疑惑,但在“事实”面前,也只能按程序将其带走。旅社外围观的客人见“歹徒”被绳之以法,旅舍老板处理得当,恐慌情绪也逐渐平息,只是私底下将今天的事当成谈论的话题罢了。
表面上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转向内部。
临时抢救室内,气氛比后院更加凝重。璇月和驺虞已经竭尽全力。驺虞的祥瑞之气如同温暖的海洋,牢牢护住了黄金屋微弱的心脉和即将溃散的妖元,暂时吊住了它一线生机。璇月则眉头紧锁,指尖月华流转,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探查着黄金屋体内那诡异毒素的属性和蔓延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终于,璇月缓缓收回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看向守在一旁的小淇和颜如玉,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重:
“算是查到一点头绪了……依我推断,黄金屋中的麻醉剂里混入的毒素,并非寻常之物。如果我没看错……这阴损的东西,极有可能是从一种名为 ‘蚀灵蔓’ 的古老妖植中提炼出来的。”
“蚀灵蔓?” 颜如玉闻言,脸色骤变,声音干涩:“可是记载中那种生长在极阴之地,专以吞噬灵体、腐蚀妖元为生的邪物?现在这种东西这么泛滥了吗?居然一个普通人也能搞到手!”
璇月沉重地点了点头:“正是。此毒极其阴损,专门针对灵体本源和妖元核心。它不像普通剧毒那样立刻致命,而是如同跗骨之蛆,会持续不断地侵蚀、消融受害者的生命根基。现代医学对此毫无办法,寻常的解毒妖术或灵力灌输,不仅无效,反而可能加速毒素扩散,如同火上浇油……”
伯奇补充道:“吾为周施展梦境之力时候,调查过他的记忆,他从始至终都只认为是强力麻醉剂,得手后他还想着将黄金屋卖个好价钱!不会主动加蚀灵蔓的,只可惜他购买都是通过一种,称为加密‘暗网’来进行,无法知道卖家信息。不过从它付出的钱来看,那个卖家可能不知道这里面有蚀灵蔓,也许是误加,更有可能是不识货瞎弄一番!”
璇月看着黄金屋毫无生气的样子,眼中充满了痛惜,打断道:“既然无法从来源处获得解药,眼下我和驺虞只能暂时稳住它的状况,阻止毒素立刻要了它的命。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毒素依旧在缓慢地侵蚀它的妖元,拖延下去……恐怕……恐怕最终难逃妖元枯竭、灵性泯灭的结局……”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让抢救室内本就凝重的空气瞬间冻结!颜如玉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瘫软下去,被身边的食铁兽一把扶住。他碧蓝的眼中刚刚熄灭的火焰再次燃烧起来,却是绝望的火焰。“蚀灵蔓……妖元枯竭……”他喃喃着,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他的心。
连一向沉稳的夔牛,也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巨大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伯奇颓然靠在墙上,他瞬间在脑海中翻遍了所有相关记载,结果却更加绝望——蚀灵蔓之毒,几乎无解!
一片死寂的绝望中,寒晓上前一步,他面色凝重,看向小淇,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低沉:
“小淇……事已至此,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寒晓顿了顿,艰难地说道:“掌门他……游历四方,见识广博,阅历远胜我等。寒江派传承悠久,典籍浩瀚,或许……或许会知道一些关于‘蚀灵蔓’的记载,甚至……解毒之法。”
寒晓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去求蒙石。
这个提议,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汹涌的心湖,在小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小淇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抗拒感瞬间涌遍全身。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蒙石初来时的场景——那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灵力威压,如同冰山般冷酷而强大的存在感;那双深邃如寒潭、仿佛能看穿一切秘密的眼睛;还有他之后那些看似温和、实则处处透着算计和引导的可疑言行……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似乎总若隐若现地晃动着他那银色的身影。
(他来旅社的真的没有其它目的吗?蒙石!这个我一下午苦思冥想里,看似一直置身事外,可却每每会让我联想到他?一派掌门就真的只是来度假?)
怀疑和警惕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小淇的心。她本能地不愿意与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有更深的牵扯,那感觉就像在悬崖边行走,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小淇的目光落在抢救台上。黄金屋软绵绵地瘫在那里,往日里圆滚滚、毛茸茸的身体此刻显得那么瘦小脆弱,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琥珀色的大眼睛紧闭着,失去了所有光彩。
颜如玉趴在床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痛。璇月疲惫而无奈的脸,伯奇绝望的眼神,食铁兽沉重的呼吸……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也罢……我本来就想着事情结束后,去探一探蒙石的口风,此刻黄金屋……)小淇痛苦地闭上眼睛。(璇月姐已经说了,蚀灵蔓之毒,现代医学和普通妖术难以根治。拖延下去,黄金屋只有死路一条。旅社里的大家,虽然各有本事,但面对这种古老阴毒的玩意,恐怕真的无能为力。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黄金屋妖元枯竭,灵性泯灭,变成一具冰冷的躯壳吗?好像已经把我推到了必须和蒙石正面的地步了!)
片刻后,小淇似乎便下定决心:(我刚刚还对大家说,要忍耐,要走堂堂正正的路,要为了长远的未来……可是,如果连眼前最亲近的家人都救不回来,那些大道理又有什么意义?我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旅舍老板?还有什么脸面面对颜如玉,面对所有信任我的同伴?)
责任、愧疚、对黄金屋深厚的感情,以及对蒙石深深的忌惮,在她心中激烈地搏斗着。一边是可能存在的救命稻草,却伴随着未知的巨大风险;另一边是几乎确定的、眼睁睁看着亲朋逝去的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黄金屋的生命倒计时上又划下了一笔。
终于,小淇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带着疲惫和挣扎的眸子,此刻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小淇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却也最不容置疑的决定。她看向寒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寒晓,你说得对。现在……救黄金屋最重要。”
小淇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妖,最后落在颜如玉身上,语气沉重而恳切:“我知道大家对他的观感……我也一样。但眼下,或许只有他,可能知道解救之法。为了黄金屋,我愿意……去,哪怕是跪下来求他。”
小淇没有说“请”,而是用了“求”这个字,仿佛在表明自己将放下所有的姿态和尊严。
“小淇……”颜如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其他妖怪也沉默着,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无奈,也有一丝……寄托了最后希望的微光。
小淇对璇月和驺虞点了点头:“璇月姐,驺虞,黄金屋……暂时继续拜托你们了,无论如何,再坚持一下。”
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迈着虽然有些沉重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走出了抢救室,朝着蒙石所居住的客房方向走去。
夜色中,小淇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撑起了整个旅社的希望与未来。这一步踏出,是福是祸,无人能知。但为了家人,她别无选择。桃之旅社的命运,或许将因这次深夜的求助,再次走向不可预测的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