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骚乱终于在小淇和员工们的努力下逐渐平息。
夜色初降,墨蓝色的天幕缓缓笼罩桃之旅社。后院的气氛,却比这深沉的夜色更加凝重、更加压抑。抢救黄金屋的临时措施已经安排下去——璇月和驺虞正在一间僻静的客房内全力施为,房门紧闭,透出的微弱光芒仿佛承载着所有的希望。
然而,焦虑、愤怒、悲痛,这些沉重的情绪如同实质的浓雾,弥漫在后院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在场的员工都感到窒息。
几乎所有化形、未化形的旅社员工都聚集于此。没有往日的嬉笑打闹,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重。颜如玉十分担忧自己的妹妹,此刻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原本碧蓝如湖水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燃烧的火焰。
颜如玉的指甲不自觉地变得尖锐,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周身散发出的妖气冰冷而不稳定,时而收敛,时而失控地外溢,使得周围的空气都泛起细微的涟漪和寒意。靠在一棵老槐树的枝桠上,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再次暴走。
食铁兽化身的憨厚大汉,此刻再无半分平日的温和,他烦躁地原地踱步,时不时用他那砂锅大的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次捶打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仿佛在宣泄着无处安放的怒火。
“憋屈!太憋屈了!”食铁兽低声咆哮着,声音如同闷雷。
连一向最为沉稳、如同山岳般的夔牛,也抱着粗壮的双臂,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那若有若无的雷灵气息偶尔不受控制地窜动一下,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伯奇和刚刚从抢救室出来透口气的璇月(她需要出来通报情况和稍作喘息),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深深的担忧,它们试图说些什么安抚大家,但在这片几乎要爆炸的愤怒海洋面前,它们的声音显得如此微弱。
而被寒晓制服后,暂时拘禁在后院角落那间坚固杂物间的周先生,则成了所有愤怒目光汇聚的焦点。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瑟瑟发抖的罪魁祸首,门外是恨不得将其撕碎的复仇者们。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璇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所有妖怪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期待和恐惧。
璇月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死寂:“我和驺虞暂时稳住了黄金屋,不过它的情况有点糟糕。它中的……确实是强效麻醉剂,但是……”
璇月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痛惜,“这麻醉剂里被混入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极其阴损的毒素,并非直接致命,却带有侵蚀妖元的特性。”
这句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
“什么?!”伯奇失声惊呼,用力的跺了一下地面,脸色剧变。
一旁食铁兽捶打地面的动作猛地停下,双目圆睁。
璇月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妖心上:“虽然性命暂时无虞,但本源已然受损。何时能完全苏醒……醒来后,它的灵智、妖力是否还能恢复如初……都是未知之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这个结果让她也无比心痛。
“未知之数……本源受损……”颜如玉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无法理解其含义。随即,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小淇,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扭曲、颤抖,仿佛泣血:“听见了吗?!小淇大人!你听见了吗?!本源受损!未知之数!那只蝼蚁!那个卑劣无耻的人类!他不仅仅是想抓走黄金屋!他是要毁了它!他差点就杀了它!现在还可能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颜如玉猛地伸爪指向杂物间的方向,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就这样!你还要护着那个周人渣吗?!还要遵循你那套可笑的规矩,把他交给那些人类警察?!让他们不痛不痒地关几天然后放掉?!让黄金屋受的苦、流的血就这么算了?!”
“俺受不了了!!”食铁兽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彻底被点燃了!“规矩!规矩!狗屁的规矩!凭什么俺们要遵守人类的规矩,却要眼睁睁看着家人被伤害?!让开!俺要去把那个杂碎捏碎!骨头渣子都不剩!一了百了!!”食铁兽如同被激怒的蛮牛,周身肌肉贲张,低着头,就要朝着杂物间猛冲过去!
同一时间,站在稍远处阴影下的蒙石,静静地看着这场即将失控的冲突。
蒙石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最后目光停落在小淇身上:(愤怒吧,怨恨吧……这才是妖类应有的本性。压抑得越久,爆发起来就越猛烈。小淇啊小淇,面对妖情愤恨,面对妖族叫喊着的报仇与人类的规则,你该如何抉择?是坚守你原先表现出来的“人妖共处”的理想,从而导致与自己契约的妖兽心生间隙?还是顺应妖性,亲手点燃复仇的火焰,彻底与人类世界决裂?身为刚进入修行届的人,也许会面临着无数类似的抉择,可往往最开始的才是最难的。来吧,让我看看你想成为怎样的修行者!)
眼看食铁兽就要冲向杂物间,一场血腥的私刑即将发生!小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一旦食铁兽动手,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淇动了!她没有动用任何妖力,甚至没有摆出防御姿态,只是一个箭步,用自己相对单薄的身躯,毅然决然地挡在了食铁兽,通往杂物间的必经之路上!她张开双臂,眼神决绝,仿佛一堵无形却坚定的墙!
“熊大叔!停下!”小淇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食铁兽的怒吼和众妖的嘈杂,传入每个妖怪的耳中。
食铁兽猛地刹住脚步,巨大的惯性让他差点撞到小淇,他怒目圆睁,低吼道:“小淇!你让开!”
小淇没有退让,她仰头看着食铁兽那双充满血丝和愤怒的眼睛,又环视了一圈周围所有注视着她的妖怪,最后目光落在颜如玉那绝望而疯狂的脸上。
小淇的胸口剧烈起伏,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涌上了眼眶,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流下来。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熊大叔!颜如玉!还有大家!听我说!”
小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压下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比你们更恨他!我比你们任何妖都想让他立刻付出代价!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息我心中的怒火!”
小淇猛地抬起手,指向那扇紧闭的抢救室房门,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心痛和哀伤:“你们看清楚!那里面躺着的,不是一只普通的猫!那是黄金屋!是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守护这个家的家人!是叫我‘小淇大人’、会偷偷藏小鱼干、会为了一个笑容就开心半天的傻丫头!”
小淇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愤怒而痛苦的脸,声音渐渐低沉,却更加用力:“我的心,和你们一样痛!看着它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听着璇月姐说‘未知之数’,我恨不得……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混蛋!”
小淇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妖怪的心上。她不是在说教,不是在讲道理,而是在宣泄着与他们同源的痛苦和愤怒!这种情感上的共鸣,让暴怒的食铁兽动作僵住了,让绝望的颜如玉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小淇趁热打铁,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决绝:“但是!我们不能!我们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那样太便宜他了!而且,如果我们现在杀了他,我们和那些视弱者为异类、随意打杀弱者的人渣,又有什么区别?!”
“那我们该怎么办?!”颜如玉嘶声吼道,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愤怒:“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当然不!”小淇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眼神锐利起来,“血债必须血偿!但我们不能用他的脏血,玷污了我们的手,毁了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
小淇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扫视众妖:“我们需要一个交代!一个能让黄金屋安息,能让我们所有人心服口服,也能让外面那些盯着我们的人类无话可说的交代!而不是一场冲动之下,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灾难的私刑!”
后院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小淇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众妖眼中的怒火依旧在燃烧,但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似乎被小淇这番饱含血泪却又理智坚韧的话语,暂时压制了下去。然而,这脆弱的平衡能维持多久?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