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许下承诺,方璃便开始思索该从哪里下手。
还没等她想清楚,一人从她身侧路过。若隐若现的药味,让方璃下意识地抓住了来人的袖子。
四目相对间,方璃看清来人,心中便有了猜测,慢慢松开了手。
王弃尘回头问道:“怎么了?”
方璃微笑道:“竹老,这位就是庄中的医师吧?”
竹老从前方走回方璃身边,借着光看清了那人的脸,皱眉道:“这么晚了,你不在住处照顾病人,怎么还从外面回来?”
那人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竹老,我下午清点药库时才发现庄中能用的药不多了。病人如今暂未见好转,不能断药,我只能出庄采买。”说罢,他抬起手,示意众人看他手中的药包。
竹老点了点头,才侧身介绍道:“这两位是夏蝉那孩子的朋友,也是我从前认识的小友。”又看向方璃二人,“ 这位便是庄中的药师,叫做黄鸣。”
方璃微笑道:“黄大哥,多谢你照顾夏蝉。她究竟是中了什么毒,现在如何了。”
黄鸣看了一眼竹老,竹老点点头,率先往前走去。黄鸣这才开口道:“姑娘别急,咱们边走边说。”
一行人步伐极快,黄鸣的语速也逐渐加速:“夏蝉姑娘昏迷已将近五日,中的毒我依旧没有头绪。我虽被竹老称作医师,但其实只是个半吊子,给庄中人看点小病小痛还算说得过去。但若是解毒,我就真是一头雾水了。可当日夏蝉姑娘情况紧急,无奈下,我只得用苦人参为引,又加上其他吊命的药材熬成药,让夏蝉姑娘喝下了。”
黄鸣叹了口气,接着道:“刚服下药时,夏蝉姑娘浑身抽搐 ,唇色乌青,把我吓得恨不得以死谢罪。但好在上天保佑,夏蝉姑娘的毒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可毒一日不解,夏蝉姑娘就一日无法脱离危险。如今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竹老在外的医师好友回信了。”
方璃面露担忧,语气焦急道:“那为何不将她送到霜生镇上?镇上起码有大夫。一直用猛药,即使痊愈了也难免会亏空身体,这对习武之人可是大忌啊。”
黄鸣张了张嘴,回避开视线,求助地盯着前方竹老的身影。
方璃正欲追问,瞥见竹老停下脚步,便也急忙刹住脚。
昏黄灯光下,竹影摇曳,一个虚掩着院门的小院出现在众人眼前。空气中竹香和药材味幽幽漫开,小院不大,方璃大致一眼便能看到底。
竹老推开院门,示意方璃二人进来。待方璃走到他身边时,他突然低声道:“让黄鸣用药是我拿的主意,我同你道歉,还请你不要太怪罪黄鸣。”
方璃惊讶地抬眼,迎上竹老认真的眼神。她只呆了一秒,便同样低声道:“竹老多虑了,我怎会怪罪医师。”
对话间,众人走进正中间的屋子。方璃掐了掐手指,再也忍不住焦急,径直推开门,快速迈过门槛。
屋内所有的光都来自床边的烛台,方璃一眼便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她几乎是扑到床边——的确是夏蝉。不过几月未见,夏蝉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即使是在如此微弱的烛光下,方璃也能看清她惨白如纸的脸色,以及从脖颈处延伸上的青色血管。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他人看了,只怕会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方璃轻轻用手碰了碰夏蝉的脸,一阵冰凉。她心中一惊,立即移到了脖颈处,微微松了口气,还有温度。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般,顺手将被子掂高,确保掩住夏蝉的脖子。
她起身,走到王弃尘身边,二人衣袖交错。方璃压低声音,对其余二人说:“夏蝉的身体好冰,这庄中可有火炉?”
竹老还未回答,黄鸣便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人但凡用过猛药,身体冰凉是一定的。此时应保持空气流通,更不可使用火炉这类物件。”
方璃脸上担忧更甚,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竹老原先停在门口,此时慢慢走了过来,道:“王小友,方丫头,现在也晚了,你们二人也折腾了一晚上,我让人给你们找两间屋子休息。待到明早,你们再来探望夏蝉,此时咱们再心急也无用。”
王弃尘看了一眼方璃,并未立即开口。方璃上前半步,道:“竹老,麻烦您今夜给王弃尘找一间屋子便好,我要留在这陪着夏蝉。”
黄鸣反应快速:“这不行。”
三人皆看向了黄鸣,方璃更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黄鸣顿了下,解释道:“这里只是庄中的药所,位置偏僻,住起来本就不方便。更何况夏蝉姑娘情况特殊,需得开窗通风,夜间难免寒凉。方姑娘是客人,不应住得如此憋屈。”
方璃笑了笑,道:“多谢黄大哥为我着想,但我也习武多年,并不畏寒。”见黄鸣还欲张口,她立即道:“我虽不通医术,但照顾人还算细心。我与夏蝉是知己好友,她如今病倒在床,我做不到什么都不做便安心入睡。”
方璃和黄鸣各执一词,竹老明显面露犹豫。王弃尘缓缓开口道:“竹老,我待您如同自己的至亲长辈,您无需担心怠慢我们。阿璃本是多思多虑的性子,若您不答应,她今夜恐怕也无法安眠。我们二人幕天席地,对住所并不在意,您就成全阿璃吧。”
竹老闻言看了一眼黄鸣,点头道:“也罢,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规矩,既然方丫头想留下,那就留下吧。至于你,若我想安排你住到别地,你恐怕也不乐意,那就也住在药所吧。隔壁还有一间小屋,先说好,你们两个若是受了风寒,可别找我叫苦。”
方璃和王弃尘同时笑起来,见竹老要离开,王弃尘几步跟了过去,道:“夜间风凉,我先送您回住处吧。”
竹老拍了拍王弃尘的手腕,欣慰地点点头,又扭头对黄鸣道:“辞慎,你将药材安置好了,也早点回去休息。”
黄鸣见状,只得道:“我知道了,既如此,那我先给二位找些被褥来,也不能真让你们冷着了。”
方璃连忙道:“多谢黄大哥。”
几人先后跨过门槛,屋内只余一人站立的影子。
*
“嘎吱——”
方璃再次道谢后,便将黄鸣送出了门外,关起门,挡住了一夜的寒风。
她慢慢坐到了床边,握住夏蝉冰凉的手。良久后,方璃终于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声。
再次抬头,方璃已面无表情,她抬眸扫了一眼窗外,冷嗤一声,便一掌熄灭了蜡烛。
屋内彻底暗了下来,月光也透不过窗纸。
方璃小心地掀开夏蝉身上的薄被,麻利地解开衣裳。黑暗里方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夏蝉,直至适应当前的光线,才低头将怀中的针包拿出来。
她运气至掌心,将温热的手放至夏蝉肩头,源源不断的往里输送内力。夏蝉的呼吸逐渐恢复平和,方璃才收回手,抽出一根长针,对准胸口正中心,扎了下去。
包中的银针渐渐减少,方璃不断按压夏蝉的穴位,寻找淤堵处。最后一根银针刺入皮肉,夏蝉突然闷哼一声,紧闭的嘴角溢出黑血。
方璃却终于长舒一口气,一直梗着的背脊也放松下来。她拿出怀中手帕,擦干净夏蝉嘴角的血迹,又顺手理了理她额头被冷汗弄湿的发丝。
眼见夏蝉的青筋慢慢消失在脸上,方璃才收回一直放在她脸上的眼神。按照扎针的顺序,熟练地收针。待她将夏蝉的衣服恢复原状后,才缓缓站起身,舒展了下僵硬的四肢。
她循着记忆,摸索到桌前,用茶壶抵着杯子倒满水。方璃将茶杯放至鼻尖,确认无毒后,才重新回到床边。
方璃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庆幸自己在药王谷没闲下来。她慢慢将夏蝉扶起,将药丸放进夏蝉的嘴里。确定夏蝉咽下后,擦干她身上的水渍,才重新让她躺下。
忙活了大半夜,方璃依旧未躺下,坐在桌前沉默不语,不知在等待什么。
直至身后传来几声熟系的叩门声,方璃立即睁开眼,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屋内。
果不其然,王弃尘正站在屋外等着方璃。一对视,王弃尘便对方璃点点头。
方璃轻声将门关上,跟着王弃尘去了另一间屋子。一进屋,方璃便问道:“确定周围没人盯着?”
王弃尘再次肯定:“放心,黄鸣已回自己住处,我确认过了,周围并无人盯梢。”
方璃这才点燃屋内烛台,屋内骤然变亮。方璃边收火折子边问道:“怎样,问清这个黄鸣的来历了吗?”
王弃尘盯着方璃走近,回道:“他的身世并无特殊,是竹老从前旧友的孩子,也算是竹老看着长大的。据竹老所说,他和竹老儿子的关系很好。即使仇敌当头,也从未背叛过朋友,就连竹妍都是他拼死保下,送到竹老身边的。”
方璃眉心微蹙,语气诧异:“听起来倒重情重义,这样的人为何会对夏蝉下手呢,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难道他与流云盟有旧怨,将账算到了夏蝉头上?也不对啊,夏蝉一向低调,没几人知道她的身份。竹老也说从前便有类似的事发生,莫非他其实是受人指使?”
王弃尘默默等到方璃念叨结束后才开口道:“你为何笃定是黄鸣下的手,今夜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吗?”
方璃闻言露出笑容,歪头看向王弃尘:“原来你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啊,见你对我点头,我还以为你也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呢。”
王弃尘坦然道:“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会点头。听到你谎称自己不懂医术,我便知你已对黄鸣起疑,至于原因我便无法猜出来了。”
方璃装作嫌弃地“啧”了一声,道:“在药王谷呆了这么久,你也该有些长进吧。”
她左顾右盼后,指着房内一角的物件,道:“最可疑之物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