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当你一条合格的fish 第8章 第八章

校庆压轴的假面舞会，在学校装饰一新的体育馆举行。

灯光迷离，音乐流淌，衣香鬓影。林听穿着一身简单的银色小礼服，脸上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羽毛面具，百无聊赖地靠在角落的饮料桌旁，看着舞池中央旋转的人群。

她不太会跳舞，也不热衷社交，纯粹是被室友拉来凑数的。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使戴着遮住全脸的威尼斯面具），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林听也能一眼认出来——沈确。

他正被几个女生围着，似乎在邀请他跳舞。

他微微颔首，姿态疏离而优雅，嘴唇动了动，大概是礼貌地拒绝。

女生们带着遗憾散开。

沈确似乎松了口气，朝着饮料桌这边走来，目标明确——一杯清水。

他步履从容，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气场，仿佛刚才的打扰只是拂过雪松的一缕微风。

「总算脱身了。保持高冷人设真累……不过为了鱼塘，值得！」

「林听呢？刚才好像看到她在这个方向……」

「嗯？那个银色裙子…羽毛面具…是她！好机会！自然的‘存在感’投放！」

「走过去，保持安全距离，自然地拿起水杯…眼神可以‘不经意’地扫过她…对，就这样…」

沈确内心规划着完美的路线图，朝着林听的方向稳步靠近。

他走到饮料桌前，距离林听大约一米半的位置停下，微微侧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姿态优雅地去取一杯清水。

就在这时！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内心规划路线太专注，也许是礼服皮鞋不太习惯…

沈确的手腕在伸向杯子时，幅度稍微大了一点。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脆的声响。

一个东西，从他黑色礼服的袖口里滑落出来，掉在了光滑如镜的地板上，又骨碌碌滚了几圈，最终，不偏不倚，停在了林听穿着银色高跟鞋的脚边。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舞池的音乐还在流淌，人群的喧闹似乎被隔开。

沈确伸向水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石化，连呼吸都停滞了。威尼斯面具下露出的下颌线，骤然绷紧。

林听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躺在她脚边，在迷离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金光的，是一个小小的、做工不算特别精细、甚至有点粗糙的挂坠。

一只…双手抓着树枝、身体前倾、仿佛正准备用力荡出去的…猴子。

一只吗喽。

林听：“……”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羽毛面具，看向僵立如雕塑的沈确。

沈确的内心世界，在她抬头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精神核弹，炸开了前所未有的、足以毁灭宇宙的蘑菇云：

「！！！！！！！！！！！！！！！！！！」

「掉…掉出来了…」

「吗喽之神…我的护身符…」

「它…它滚到了…林听的…脚边…」

「她…她看到了…」

「她一定看到了…」

「完了…全完了…」

「什么高岭之花…什么优质鱼…」

「连吗喽挂坠都藏不好…」

「人设…崩得连渣都不剩了…」

「耻辱…奇耻大辱…」

「原地爆炸…立刻！马上！NOW——！！！」

「吗喽之神…请带我走吧…离开这个社死的星球…」

林听看着沈确那僵硬得如同被冻僵的鹌鹑般的身体，看着他面具下露出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再转青，感受着他内心那场毁天灭地的精神风暴…

她忽然觉得，之前那些KPI、那些内心独白、那些尬出天际的篮球“浪子”秀，都不算什么了。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纤细的手指，在迷离的灯光下，轻轻地、稳稳地，捡起了那只还带着一丝沈确体温的、憨态可掬的小吗喽挂坠。

冰凉的金属触感落在掌心。

林听直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猴子那努力前倾、想要荡向远方的姿态。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面具，精准地锁定了沈确面具后那双此刻一定写满了惊恐、绝望和“让我死吧”的眼睛。

她的唇角，在面具的遮掩下，缓缓勾起一个狡黠的、带着点恶趣味、却又莫名柔软的弧度。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清晰地穿透了沈确内心核爆后的死寂废墟，如同审判，又如同……赦免？

“沈同学…”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沈确身体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你的‘鱼’…”

她的指尖，轻轻弹了一下那只荡秋千的猴子。

“好像…” 林听拖长了调子，声音里笑意更浓，“漏出猴子尾巴了？”

轰——！

沈确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蒸发。

就在他即将彻底社会性死亡、原地坍缩成黑洞的前一秒。

林听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那“一米安全距离”。她微微歪头，举起那只小小的吗喽挂坠，在沈确眼前晃了晃，清脆的铃音再次响起。

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洞悉一切又掌控一切的戏谑和……邀请？

“要不…”

“这个鱼塘的管理权……”

“我亲自接手？”

沈确：“！！！”

他彻底宕机了。

自从舞会上那句石破天惊的“鱼塘管理权我亲自接手”之后，沈确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奇怪的开关。

他不再执着于精确到秒的“偶遇”时长计算，也暂停了深夜给自己打鸡血的“持久战宣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却也…更让林听提心吊胆的“静默观察期”。

林听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声，充满了战略性的复盘和深刻的自我检讨：

「管理权…她亲口说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入场券…有希望了？！」

「过去的策略过于注重表面存在感和形式化KPI…忽略了‘投其所好’的核心本质！」

「必须深入了解目标！挖掘她真正的喜好！精准投放！一击必中！」

「《海王自我修养》第五章：无声的关怀与恰到好处的礼物，是叩开心扉的温柔钥匙…」

林听：“……”

她默默合上手里的《计量经济学》，感觉这门课前所未有的晦涩难懂。

温柔钥匙？

沈确，你确定你理解的“温柔”和“钥匙”，跟正常人是一个维度的东西吗？

就在林听琢磨着沈确的“静默观察期”会憋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招时，这个“大招”以一种让她永生难忘的方式，降临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

林听刚结束一节令人头昏脑涨的宏观经济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楼。楼道里弥漫着熟悉的洗衣粉和外卖混合气味。她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然后，林听整个人僵在了门口，瞳孔地震。

她的宿舍门口，准确地说，是正正堵在门槛上、让她无法迈步进去的位置，赫然矗立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半米高的…鱼缸。

不是普通的小玻璃缸，而是一个自带景观的、看起来相当“高级”的生态鱼缸。

缸体是流畅的弧形玻璃，边缘镶嵌着低调的黑色金属边框。缸底铺着洁白的细沙，几丛翠绿的人造水草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甚至还有一座小小的、造型别致的假山。

最绝的是，鱼缸顶部内嵌了一圈柔和的LED灯带，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蓝白光，将整个缸体映照得如梦似幻，仿佛一个小小的海底水晶宫。

而在这精心打造的水晶宫里，主角正闪亮登场——两条鱼。

两条…红白相间的、圆滚滚的、瞪着巨大而呆滞的鼓眼泡的…金鱼。

它们正慢悠悠地、甚至带着点茫然地，在那几丛假水草和假山之间，一拱一拱地游弋着。

偶尔，其中一条会对着缸壁吐出一串细小的气泡，然后继续它的呆滞巡航。

鱼缸旁边，还贴心地放着一个精致的、印着水草花纹的小袋子，里面装着鱼食和一柄小网兜。

整个场景，充满了极致用心的造景，和极致敷衍的主角选择之间，形成的、足以撕裂时空的荒诞感。

林听张着嘴，足足愣了十秒钟，才把目光艰难地从那两条散发着“奶奶家过年必备”气息的鼓眼泡金鱼身上移开，聚焦在鱼缸正面，用透明吸盘固定着的一张卡片上。

卡片是米白色的硬卡纸，边缘烫着低调奢华的金边。上面用打印体，清晰地印着一行字：

【请验收。我会像它们一样安静陪伴。】

落款：无。

林听：“……”

她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耳边仿佛响起了沈确那充满战略部署的心声：「投其所好！完美！生态鱼缸代表精心准备的环境！金鱼象征金玉满堂、年年有余的吉祥寓意！柔和的灯光营造浪漫氛围！卡片传达核心思想：安静陪伴！不打扰！如同一条合格的鱼！要素齐全！逻辑闭环！这次稳了！」

稳个鬼啊！

沈确！

你的“所好”到底是从哪个平行宇宙调研来的？！

谁告诉你我喜欢金鱼了？！

还有那个卡片！“像它们一样安静陪伴”？意思是让我每天对着这两只鼓眼泡发呆吗？！

“我…靠…” 林听身后传来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是同宿舍的赵晓薇，她刚回来，也被门口这“奇观”震撼到了。

“听听！这…这什么情况？！” 赵晓薇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那自带柔光灯效的鱼缸和里面呆滞游弋的金鱼，声音都劈叉了，“哪个霸总…啊不是，哪个追求者送的…定情信物？！这…这也太…”

她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太…别致了吧？！”

赵晓薇的惊呼引来了隔壁宿舍探头探脑的目光。

林听瞬间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强烈的、想要把这鱼缸连同里面的金鱼一起从窗户扔出去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强忍着额角暴跳的青筋，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说：

“…别致？” 她指着鱼缸里那两条正在假山后面慢吞吞“接吻”的鱼，“晓薇，你仔细看看，这鱼。”

赵晓薇凑近了，借着柔和的灯光仔细端详：“嗯？红白相间…胖乎乎的…眼睛挺大…挺可爱的啊？像…像年画娃娃？”

林听面无表情地吐出致命真相：“这是菜市场水产区，五块钱能买三条，养死了还不心疼的——草金鱼。”

赵晓薇：“……”

隔壁探头围观的女生：“……”

空气凝固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后，赵晓薇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她扶着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五…五块钱三条？！草金鱼？！配上这…这顶配生态缸？！哈哈哈哈！听听！你这追求者…是个人才啊！极致反差萌！哈哈哈哈！”

林听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她能感觉到周围女生们想笑又拼命忍住、眼神里充满了“这瓜真香”的八卦之光。

而此刻，在她们头顶上方，通往天台的楼梯拐角阴影处。

沈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紧紧贴着墙面，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水泥里。他屏住呼吸，竖着耳朵，捕捉着楼下传来的每一个音节。

赵晓薇那穿透力极强的笑声如同魔音灌耳，每一个“哈”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笑……笑了……」

「为什么笑？！」

「草金鱼？五块钱三条？！」

「不可能！我明明特意问了老板！老板说这是最受欢迎、最好养、寓意最吉祥的‘狮子头’金鱼！」

「安静陪伴不对吗？！百科上说金鱼性情温和！卡片文案简洁有力！她为什么…为什么只关注鱼的品种和价格？！」

「KPI！KPI紧急扣分项：目标喜好调研严重失误！物种识别错误！直接导致‘投其所好’战略破产！灾难级失误！」

——沈确内心的小人已经抱着脑袋在疯狂撞墙，背景是熊熊燃烧的失败火焰。

他甚至能“脑补”出林听此刻脸上那嫌弃又无语的表情。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

完了。

精心策划的“无声关怀温柔钥匙”，变成了一把插在自己鱼生心脏上的沙雕之刃。

「吗喽之神…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地球的恋爱规则…申请返航…」

林听在赵晓薇魔性的笑声和周围女生窃窃私语的围观下，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她看着门口这个堵路的、散发着荒谬光芒的鱼缸，再看看里面那两条浑然不觉自己引发了一场小型风暴、依旧慢悠悠嘬着假水草的鼓眼泡金鱼…

一股邪火“噌”地冒了上来。

行，沈确，你不是想“安静陪伴”吗？

老娘让你陪个够！

林听深吸一口气，在赵晓薇惊愕的目光和周围吃瓜群众屏息的注视下，弯下腰，双臂猛地用力——

“嘿——咻！”

她竟然直接将那个半米高的、沉甸甸的生态鱼缸抱了起来！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水波在缸里剧烈晃动，那两条金鱼受惊地甩着尾巴，鼓眼泡里似乎都透着一丝茫然。

“听听！你干嘛？！” 赵晓薇惊呼。

“给它找个更‘安静’的地方待着！” 林听咬着牙，抱着这个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罪证”，在众人惊悚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宿舍楼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哐当！” 鱼缸被林听重重放在了盥洗室靠窗的水槽旁边。柔和的灯光映照着水槽里残留的牙膏沫和水渍，与这精致鱼缸格格不入。

林听拍了拍手，看着在陌生环境里似乎更加呆滞的两条金鱼，冷冷地哼了一声：“喏，这里够安静。你们俩，好好‘陪伴’这水龙头吧！”

她转身就走，留下盥洗室里几个正在刷牙洗脸的女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自带舞台灯光的“水槽装饰品”和里面那两条懵懂的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