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洞的疼痛并未能阻止沈确在“浪子进化”道路上一路狂奔。
林听很快发现,他最近在校园里各种反光物体前(瓷砖墙、玻璃窗、甚至是不锈钢垃圾桶盖!)流连的时间呈指数级增长。
这天下午,林听去图书馆还书。
刚走到一楼洗手间外的走廊,就瞥见光滑的瓷砖墙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确。
他正对着墙上清晰的倒影,眉头先是微微蹙起,营造“三分凉薄”;接着左眼极其轻微地眯了一下,试图表达“四分讥诮”;然后,他的嘴角开始发力——右边嘴角努力向上提起一个僵硬的弧度,而左边嘴角却像是被耳洞的疼痛牵扯着,无法同步,导致整个面部肌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左右失衡的痉挛状态!活像面部神经在跳踢踏舞!
「不对…感觉还是不对…左边嘴角抬不起来…绝对是耳洞发炎压迫面部神经了!庸医害我!」
「眼神…眼神要再危险一点…像盯住猎物的雪豹…」
「教程第7页:邪魅一笑的核心在于‘不经意间的致命吸引力’…我这样够‘致命’吗?感觉更像中风前兆」
「再来!沈确!为了鱼塘!想想入场券!KPI在召唤!」
林听躲在巨大的绿植后面,看着沈确对着墙面挤眉弄眼、龇牙咧嘴,像个在复健科努力康复的面瘫病人,憋笑憋得差点当场去世。
她终于明白他那几天为什么总是“脸抽筋”了!
敢情是在修炼“邪魅一笑”神功!
这哪里是浪子,分明是颜艺大师!
纸上谈兵终觉浅。
沈确显然觉得闭关修炼已臻化境,决定在实战中检验成果。
他选择的地点——人流量巨大的三食堂。目标对象——刚打好糖醋排骨、端着餐盘寻找座位的林听。
林听刚在一个靠墙的空位坐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对面的椅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开了。
沈确端着餐盘,无比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动作行云流水,表情淡漠,仿佛只是刚好这里有个空位,他随手一坐,与她毫无关系。
林听:“……”
来了来了!
他带着他的KPI和尚未痊愈的耳洞走来了!
警报拉响!
沈确没有立刻动筷。
他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拭着筷子,故意营造“优雅浪子”氛围,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锁定目标的探照灯,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聚焦在林听脸上。
来了!林听心里警铃大作!全身肌肉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只见沈确的嘴角,开始酝酿风暴。他微微歪了一下头,左边依旧带着点微红的耳钉在食堂顶灯下闪了一下。
然后,他调动起脸上所有能控制的肌肉,努力复刻他在镜子前练习了千百次的那个“三分凉薄四分讥诮”的终极笑容!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瘦嶙峋的。
耳垂残留的炎症、食堂明亮灯光带来的紧张感、以及对面林听那过于“专注”的目光,让沈确那“酝酿已久”的笑容,最终呈现效果彻底失控:
左边嘴角因为神经牵制和紧张,只提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抽搐的弧度,像极了冷笑。
右边嘴角倒是提起来了,但因为用力过猛且试图弥补左边,形成了一个夸张的、近乎狞笑的形状。
左眼因为试图眯出“讥诮”感,用力过猛,导致眼皮疯狂颤抖,像进了沙子。
右眼倒是努力睁大想表达“凉薄”,却因为整体表情的扭曲,显得空洞又呆滞,甚至有点斗鸡眼的前兆。
再配上他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脖子和那枚依旧倔强红肿的耳钉……
整个效果,惊悚程度堪比恐怖片里的裂口女!
与其说是“邪魅一笑”,不如说是“面部神经集体叛变大游行”!
林听:“!!!沈同学,你在扮鬼吗?!”
她正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往嘴边送,冷不防看到对面沈确扯出这么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容”,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
“哐当——哗啦!”
白瓷勺脱手而出,掉进汤碗里,溅起一片滚烫的汤汁!
其中几滴,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沈确那件价值不菲、洁白无瑕的白衬衫袖口上!
瞬间晕开几朵丑陋的油花!
时间凝固了。
林听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再看看沈确袖口上迅速扩大的污渍,最后定格在他脸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惊悚又滑稽的“笑容”上,大脑一片空白。
沈确也僵住了。
他脸上的“邪魅”瞬间冻结,然后如同劣质墙皮般迅速剥落,只剩下极致的错愕、尴尬和……一丝丝被烫到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袖口的污渍,又猛地抬头看向林听,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林听的脑海里,已经先一步响起了沈确内心那如同雪崩般轰然倒塌、混杂着绝望和烫伤的哀鸣:
「掉…掉勺子了…」
「汤…泼我身上了…好烫!」
「她…她吓到了!她被我吓到了!」
「完了…她说我是鬼!!呜呜!」
「邪魅一笑…史诗级翻车…」
「退货!我要给那本破书写万字差评!负一百星!」
「耳洞……好像又疼起来了…连带着被烫到的手腕和破碎的心…」
沈确看着林听惊魂未定又带着点愧疚的表情,再看看自己袖口那块刺眼又油腻的污渍,内心最后那点强撑着的“浪子”尊严,彻底碎成了渣。
他猛地低下头,胡乱抓起桌上的纸巾,用力地、近乎自虐地擦拭着袖口,动作粗暴又狼狈,耳根连同那枚惹祸的耳钉,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对…对不起!”林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惊魂未定的颤音,“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她看着沈确手腕上被溅到汤的地方已经微微泛红。
沈确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为疼痛和羞耻而蒙上了一层水汽,看着林听,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的字:
“……疼。”
林听:“……”
看着沈确这副惨遭“笑容”反噬、还被烫到的可怜模样,再想想他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表情,刚才那点惊吓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带着点同情的爆笑冲动取代。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才没让自己当场笑出声。
邪魅?
沈同学,你这笑的不是邪魅,是物理攻击 精神污染啊!
“疼?”
林听重复着这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调侃。她看着沈确低垂的脑袋,那截泛红的手腕,还有袖口上被他擦得更加狼藉、晕开一大片的油渍。
刚才那点惊吓和荒诞感,被眼前这朵“高岭之花”委屈巴巴的模样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好奇和恶趣味的探究欲。
果然眼泪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她索性放下自己那碗被殃及的汤,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掌心托着下巴,目光精准地锁定沈确左耳上那枚依旧倔强闪亮、却深陷在微肿耳垂里的银钉。
“沈同学,”林听的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像在逗弄一只受惊的猫,“我比较好奇的是…你这‘鬼脸’…咳,我是说,你这‘精心准备’的‘魅力展示’,跟你耳朵上这个…”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的左耳,“新添的装饰品,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沈确擦拭袖口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捏着沾满油污的纸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立刻抬头,但林听清晰地“听”到他内心瞬间炸开的弹幕:
「来了!她问了!她果然注意到了我的耳洞!」
「联系?!当然有联系!这是‘浪子不羁’的象征!是KPI的关键加分项!」
「但是…好丢人…被当面问…」
「教程说被问及时要漫不经心…对!漫不经心!」
「沈确!表情管理!现在要展现的是‘这点小事不值一提’的淡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终于缓缓抬起头。
镜片后的眼睛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依旧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他刻意将目光落在林听身后的某个虚空点上,用那种清冷、平淡、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的语气开口:
“没什么联系。个人审美偏好而已。” 声音努力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听:“……”
个人审美偏好?她差点被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气笑。
她微微挑眉,毫不留情地戳穿:“哦?个人审美?沈同学之前的‘个人审美’,好像一直是‘一丝不苟’、‘清爽干净’那一挂的吧?这枚…嗯,挺别致的耳钉,和你之前的风格,跨度有点大啊?”
她故意在“别致”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沈确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他避开林听的视线,强行将目光聚焦在自己袖口的污渍上,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内心却在疯狂刷屏:
「跨度大?!她果然觉得突兀!KPI…扣分预警!」
「教程没说会被质疑审美啊!怎么办?!」
「理由…对!要一个听起来很酷的理由…」
「就说…一时兴起?对!浪子就是随心所欲!」
“嗯,”沈确再次开口,语气努力维持着那份刻意营造的淡漠,“偶尔也想……尝试点不同的风格。一时兴起。”
他甚至还尝试着模仿了一下教程里描述的“漫不经心”的耸肩动作,结果因为肩膀僵硬,只做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抽搐的抖动。
林听看着他这副强行“浪子”却漏洞百出的样子,以及内心那疯狂给自己打气的OS,差点没绷住。
她强忍着笑意,决定再添一把火:“一时兴起?沈同学这‘兴起’的时机还挺巧的。我最近正好…嗯,听说了点有趣的传闻。”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观察着沈确的反应。
果然,沈确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擦袖口的动作也变得机械而急促。
内心警报拉响:「传闻?!什么传闻?!关于鱼塘的?!还是关于我打耳洞的?!完了完了!难道被人看见我在镜子前练表情了?!」
林听慢悠悠地继续,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听说啊…晋江文学城最近很流行一种‘浪子男主’,标配之一就是…耳洞?沈同学,你这‘一时兴起’……该不会是看了什么‘学习资料’,然后…”
她故意停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确瞬间爆红的耳根和僵住的手指,“…学以致用吧?”
轰——!
林听感觉沈确头顶仿佛炸开了一朵无形的蘑菇云!
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你怎么知道?!”的极致震惊和“底裤被扒”的巨大羞耻!
那强行维持的“高岭之花”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那个慌得一批的沙雕内核。
“我……我没有!”沈确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急切,“什么晋江?什么浪子男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语速飞快,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林听。
「暴露了!彻底暴露了!她怎么知道我看晋江?!」
「难道…难道她也在看?!那她岂不是知道我看的都是些什么……啊啊啊!」
「怎么办?!承认?不行!太丢人了!否认?可是…」
「教程!教程没教被当场戳穿怎么办啊?!吗喽之神救命!」
看着他这副慌乱失措、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林听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眼角甚至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沈确啊沈确,”她一边笑一边摇头,语气带着浓浓的无奈和戏谑,“你否认的样子,比你刚才那个‘邪魅一笑’还要好笑一百倍。”
沈确被她笑得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把头埋进面前的汤碗里。
他攥紧了手里的纸巾,指尖用力到发白,内心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林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心中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满足,但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和那枚因为紧张而仿佛也在微微颤抖的耳钉,以及袖口那片被他越擦越糟的油污…那点看热闹的心态,不知怎的,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泄了气,慢慢沉淀下来。
她止住了笑声,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一些,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意外的认真:“喂,沈确。”
沈确身体一僵,依旧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林听斟酌着用词,目光落在那个红肿未消的耳洞上,“…打这个耳洞的时候,很疼吧?为什么非要折腾自己?”
真是个笨蛋呢。
她不再提什么晋江,什么浪子,只是单纯地问了这个问题。语气里没有了调侃,只剩下纯粹的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确愣住了。
他没想到林听会突然问这个,还用了这样平和的语气。
他内心的慌乱和羞耻风暴似乎被这平和的询问按下了暂停键。
「疼…当然疼…」
「为什么…」
「因为…因为…」
他沉默了几秒,攥着纸巾的手指松了又紧。
食堂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
他终于不再试图维持那些可笑的伪装和借口,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近乎自暴自弃的委屈,闷闷地响起:
“因为…这是一个秘密。”
「我想等到未来,我一定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