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有权人 第45章 「一吻扰动酷吏心，一语惊骇世情局」

恽妃昨晚料理完豫王一事，只安了醉酒闹事的罪名，其他宫只知豫王醉酒与宫女拉拉扯扯，惊动了巡逻侍卫，至于“宫女”长媚，早搭车跑没影了，当然这样一帆风顺的代价就是，长媚入宫的消息跳过了恽妃能蒙住的耳目，直达天听。

本来还需费一番周折，无奈昨晚长媚刚躲过闻声而来堵住豫王的侍卫，转头就在宫墙一角撞见了负责巡逻的侍卫所属殿前司的“同僚”皇城司的顶头上司，阎溯。

殿前司与皇城司的职能有相容之处，却难分高低。殿前司主天子近身，侍卫殿陛，皇城司主京畿通巡，审验宫门。

论品阶，皇城司不比殿前司有禁军统制，征戍有功，但论职权，皇城司探事司踪迹神秘，手握巡查缉捕之权，高至宰执，低至下卫，无一不得点头行方便。

阎溯素以喋血酷吏行径闻名，侍卫显然不想惹祸上身，看到阎溯衣角便悻悻撤了，心道逾规越矩的宫人落在他手里，怕是难以善终，只按时记录等回去呈报殿前司衙署。

长媚本来东躲西藏，紧张得捏住衣角的手都汗湿，好不容易寻觅到亭台一角可供藏身，夜色浓密，蹲作一团的长媚望着一双棕皮武靴朝自己越走越近，抬头，看见独身一人的阎溯，一时分不清是飞来横祸还是喜从天降。

阎溯很淡定，尽管眨眼间，一张绝无可能出现在深宫的苍白面孔缩在黄腹褐袍里，慌张怔愣地望着他。

若是殿前司侍卫还在这里，他们也许会见着此生难忘的一幕，有朝一日阎指挥竟会微笑着把人扶起来，还蹲下来替人掖整衣裙。

长媚算是有求于人，嗓音放软，“指挥大人，近来可安好？”

“不太好，不过等本官把这件事禀报陛下，豫王便也不太安好了。”阎溯脸上挂着一层笑，他似乎很少笑，至少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并不熟练，带着捉摸不透的真心。

阎溯站起来，手不知为何还停留在长媚腰下的裙上，像被无形的物件勾住，孤零零而突兀的一个举动，或者说根本没有动，像凝固静止的一截枯枝。

长媚似乎是被这枯枝一般的手牵动踉跄了一下，她更靠近他一点，近到唯有仰头才能将目光从他胸口微凉的胄甲移至他棱角分明的面孔，长媚定睛一看，他脸上的笑意早已干涸，成了夜风可以吹动的薄薄一层，枯水濒死的鱼被剥落一地的碎鳞。

“阎指挥可以不告诉陛下吗，奴家很怕死。”

阎溯好奇：“你要进来的时候怎么不想自己会死？”

长媚手抬起来，扶住阎溯的腰，阎溯喉头一耸。

“被发现了才会死。”长媚说，“阎指挥是瞒住过陛下一次的。”

“是吗？”

阎溯有些纳闷，他怎么不记得？

“你睡了我的那一次。”长媚轻声说，怕惊醒了天上的谁。

月色阑干，参星横斜，细雪之下长媚一身单薄宫装，唇色艳如乱红飞花，她被冻得哆嗦，吐息如同雪溅雾波，飘渺一阵，无人过问阎溯胸襟前从来寒冷的黑胄，为何此刻兀然结了细细一片霜。

阎溯又笑起来，那只鱼还没死，扑腾起来，鳞光闪闪。

“那一次麼，那一次陛下知情。”

何止知情，简直是授意。

长媚没掩饰住意外之色，“你怎么说的？”

阎溯想起来万源的原话：婊子自己在榻上说的话万不可信，但女人对上过自己榻的男人总是会忍不住脆弱几分，衷情就在里头藏着。

机不可失啊，阎指挥也是一位样貌俊俏的美男子。万源评头论足道。

“把你在床上说的话都说了。”

长媚苦恼地回想一番，实在想不起来，只好打俏道：“也是不嫌羞！你在陛下面前也说‘好棒继续不要停’？”

阎溯失笑，长媚和他贴得近，似乎暖意搭着桥渡过去了些，那张苍白的小脸红润了些，清润如霑玉。

“对，就是那些，陛下听完，晚上还多叫了几个宫妃侍寝。”

阎溯说完这句又垂眸，他当然记得那晚她说了什么。她那天刚得知万源拔剑划烂一个人的肚子，花花绿绿的肠子流出来引来野狗撕咬，仅仅听阎溯描述这一件事，这个瘦骨伶仃无关绮念的小女孩就怕得发起抖，抱住他的腰不肯撒手。

后来小长媚晕过去，再醒来只见阎溯还抱着她，于是小小翼翼趴在他身上，委屈地问他是不是趁她昏迷对她做了夫妻房事，但是她立马提高声音承诺道她不会追究，她甚至愿意配合，她唯诺拉住他的衣角，只求他一件事：

「大人能不能保证，我死后能有一具全尸，扔进河里埋进土里都行，不要给野狗吃。」

阎溯点头，小长媚说着说着又哭晕过去，阎溯抱着她过完了后半夜，就如前半夜一般，只不过更紧了一些。

他最终其实瞒住了一件事，他跟万源瞒住了他没碰她的事实。显然那时在他面前的长媚不是万源口中的女人或者婊子。只是一个苦苦挣扎的灵魂。

不一会儿，阎溯回神，小长媚与长媚的脸重合在一起，杏眼圆睁望着他，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从未改变。

长媚笑道：“阎指挥若是能保奴家安然出宫，奴家愿意做一件阎指挥愿意瞒住陛下的事情。”

长媚真喜欢许诺，也喜欢骗人，合到一起，其实长媚最喜欢的是毁诺。

“这是什么道理，本官为何做两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长媚犹豫半晌，突然踮起脚贴近他的脸，但僵住一般不再动弹，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送我出去我才说。

阎溯饶有兴趣，他还是打算答应，就如几年前一般。

等两人一路到了宫外，简直通畅无阻，长媚怅惘地看着背后的巍峨宫墙，心道豫王怎么这么没用，就听见阎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要另做什么事要我瞒过陛下，恩？”

长媚转身，这次没等她踮脚，阎溯弯下了腰，甚至还贴心地侧过头，他以为长媚是要对他说什么事情。

长媚扶住他的肩膀，欹倾了身子迎上去，吻住了阎溯的唇。

原来只是一吻。

竟然是一个吻。

......

长媚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出了宫，她一边飞奔回娇红馆一边心想，都说广交善缘，多个朋友多条路，她长媚这算什么，多个男人多条生路。

等到第二天，待在娇红馆里，长媚心有余悸，虽然她自己是逃出来了，但她有些担忧豫王在宫里估计吃不了兜着走，但一转念，豫王受虐这不也是她愿看见的吗？长媚心道自己真是睡久了心变软。

等到傍晚，长媚心神很快就被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牵走：庄秉锐。

他带回来的可供窥探思索的秘密太多，长媚只得把豫王一事抛之脑后，毕竟明显庄秉锐在临川发现的东西可比她能从豫王身上千辛万苦挖出来的要有价值得多。

唉。听到庄秉锐在慎王府与慎王喝茶的时候，长媚叹口气，你说当初那人怎么给我指了要找豫王报仇呢，你看看这慎王多有城府多有手段，豫王跟他比起来简直是人形草包，说是人形都是抬举了。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长媚此时有些望仇人有点真才实学了。你说她好好一个潜伏风月的女子，与仇人笑脸逢迎，不见风花雪月遮掩危机四伏，花前月下也没有杀机重重，写进话本里都没人买。

庄秉锐继续讲，讲到他在潭州路与江陵两地来回奔波，头一次去潭州路也就是王府门口被拦一拦，等第二次去潭州路时，同那御史一起走，反倒还遇了险。

庄秉锐止住话音，示意窜三娘开口。

“遇险？哪里有险？本来大家有来有回打得好好的，有个词叫什么，兵不血刃！偏偏庄大人跳出来开了刃，场面就不可收拾了。”

窜三娘感慨道，若不是庄大人一剑杀了金老大，他们那群人会在雾散之前就逃走，她窜三娘哪里能沦落到这一路颠沛流离呢？

“你这叫望文生义！兵不血刃不是这个意思！”庄秉锐烦躁道，他胸口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对，庄大人聪明，庄大人聪明到成为几十人里唯一一个见了红的活人，可不比那死人聪明吗？”

“你！”庄秉锐噎住，物理意义上的，因为长媚把点心塞到了庄秉锐嘴里。

“你一言我一句的，讲到什么时候才能讲完。”长媚打了个哈欠。

窜三娘继续讲，显然窜三娘说话比庄秉锐简洁许多，直接一口气讲到了他们来京城。

“停停停！你才经历了什么，小爷我被人灌酒灌倒神志不清命悬一线的时候你还在街头卖艺呢！”

长媚和窜三娘兴致勃勃看着他。

窜三娘：“被人灌酒神志不清？”

长媚：“神志不清被迫**？”

庄秉锐：“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命悬一线！我当时几番推辞，明知这桌上环狼伺虎，但心越愁反倒不知不觉咽下许多酒，唉，你喝过临川的‘饮秋’吗？我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从没喝过这么醇厚甘饴的酒酿。”

“哦？是哪几位如狼似虎的郎君把庄大人灌得神志不清了呢？”长媚笑呵呵问道。

“......御史沈奚渊，潭州路常平司提举冯博义，宣子离还有王府右丞胡璠。”

“然后是胡璠送你回来？”

“对，要把我困在临川的也是胡璠。”

“有意思，”长媚笑道，“你这酒桌的确藏龙卧虎，我原本还以为是几个要占庄大人便宜的人呢，却不想，这几个人似乎各有立场，一眼望过去，竟还没有两个之间可以推心置腹坦诚相见的人。”

“不过依我拙见，还差了一个人。”

“差了谁？场上的确只有我们四个人，再多的只有无名小卒了。”

“你不是离京之前还会见了几个人吗？当中有没有一个可以代表皇帝的？”长媚挑眉。

“代表皇上？这太府寺卿和户部尚书这两人都不能算吧。”庄秉锐回想起那天他刚见完师父，师父让他再去找邱皋颉和张宏鹤。

“只有这两个？”长媚问道，她也陷入了思索。

“还有一个，路上碰见的，”庄秉锐诚实答道，他确实是刚刚才想起来。

“皇城司探事司指挥长，阎溯。”

“对了，”长媚甜甜一笑，“他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倒是我给他讲了我要去临川的一些计划，”庄秉锐脸色发白，“我同他是至交好友。”

“呵呵。”

庄秉锐反应过来，“你认识他？”

“比你熟一点。”长媚心里念起昨晚阎溯把自己送出宫，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侥幸逃过一死，

“我在临川遇见的事与他有什么干系？”庄秉锐忍不住发问。

“跟他没什么干系。毕竟太府寺卿是在你走之后才受伤落马的，阎溯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我只是提醒你一件事，你那日临川赴酒宴，杯酒之间辗转的可不止场上那三方势力：朝廷、宣家与王府。”

庄秉锐接下去：“还有......”

长媚：“正是阎溯。”

窜三娘提问：“可是这个人并不在临川啊？”

长媚：“他不需要在临川，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背后的人......”

庄秉锐抢答：“你是说，陛下？”

长媚赞许点头。

窜三娘又提问：“皇帝跟朝廷还算两方势力？这是什么算法？”

“呵呵。”长媚笑道，“人前人后当然是两幅面孔。你要知道万源是一个男人，男人衣冠下双手做的事和用□□里那玩意儿做的事当然有所分别。”

“朝廷是万源规规矩矩体恤民情的手.......”

长媚一本正经总结道。

“那阎溯自然就是万源那兴妖作怪欲壑难填的裤、裆了。”

众男配：救风尘！

豫王：风尘救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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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吻扰动酷吏心，一语惊骇世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