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有权人 第40章 「箱笼藏娇宫帷启，弑君意成惊天地」

“胡颀也太不够兄弟了。”

一个时辰前，豫王站在后苑所前，来往宫人麻利地把京畿地区极尽人力财力采买到的雾豰冰罗、瓯檠盘盒、赤玉玛瑙等侈物搬入库房。

豫王来回踱步。

胡颀已经偷溜出去......豫王数了一下，大概宫人搬二十箱的的时间了，需要这么久吗？不就是去到娇红馆给长媚通个信吗？再顺便去文昌街上买点肉瓜齑旋鲊杂丝梅饼儿！

这厮不会趁此机会与长媚一顿耳斯鬓磨，乐而忘返了吧？

按理来说这活本来也不会交给胡颀干，奈何自豫王进宫后，身边暗卫都给遣散了个干净，他豫王身在皇宫，有性命之虞也轮不到王府的私兵暗护出手，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到了万源眼皮子底下，还能像在娇红馆一样一身夜行衣飞来飞去？生怕皇宫里禁军统领不把你这只超大乌鸦从屋檐上射下来？

当时皇帝咬死软禁的其实只豫王一人，胡颀还是相对自由的，但胡颀当初可是答应了豫王，如果豫王接受为风家女礼聘，胡颀就得陪着豫王被囚在奉高。

没了豫王，胡颀王府左司马的名分在这人情冷暖的奉高可就吃不开了，豫王一个人在皇宫只消看万源脸色，胡颀在外行走替豫王办事就得里里外外识人千面。

不仅吃不开，冷热交杂吃得胡颀闹得胃疼。

胡颀乔装好，明明腰牌也备齐了，还是被守层层宫门的太监侍卫卡了几道。

将出最后一道门的时候，胡颀看着络绎不绝的官轿马车运送着奇珍异宝，心底哂笑。

直到宫灯次第燃起，黄昏铺天。

终于......豫王盼到了胡颀。

豫王被风吹得一哆嗦，连忙从宫殿中走出来，磨着牙思量是先口蜜腹剑讽刺胡颀两句，还是什么都不说假装生闷气让胡颀猜自己错在哪里。

胡颀一早看见豫王攒眉盯着他，心说这不巧了，忙向豫王使眼色，要他先回行宫里等着，豫王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应了。

“胡颀，你这也太够兄弟了吧。”

行宫里，胡颀特意让宫人给豫王搬去的绫罗玉石两大箱笼不知何时早已敞开，一时四周静谧，落针可闻，宫门如蚌壳禁闭。

长媚双手撑在箱箧铜纹上，黑漆软帛间，冰肌光华似凛凛月色，眄目酣饧如醉人桃李。

“王爷，别来无恙啊。”

豫王：这不仅仅是兄弟了，这简直是考妣复生。

豫王一时不知是该走近细看，还是端方远观，口干舌燥喉咙冒烟，生怕眼前景象不过是月色下妖鬼惑人的幻象。

他假装冷静，转头沉稳地问胡颀：“你如何带进来一个大活人的？”

胡颀：“我有说过她是活人吗？”

豫王简直胆颤心惊，却听见长媚咯咯笑出来，乐不可支。

胡颀忍住笑意道：“王爷，开个玩笑。”

豫王恼怒：“胡颀你等死吧！”

胡颀笑着解释道：“我特意与这箱子隔了些距离，那守门侍卫搜我搜得仔细，再说这箱我特意跟宫人指了是绫罗玉石放在一起的贵重物，磕碰不得，那侍卫开箱验了一整天，快宫禁了，到最后几箱也松懈疲软了，只打开随便摸了摸就放走了。”

豫王骂完又跨近两步，要牵起长媚的手，冬意难息，长媚的手刺人得如同一块寒冰。

豫王心疼地把长媚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又觉不够，把长媚从箱笼里抱出来，塞进被衾里。

长媚水眸亮如寒星，取笑道：“这么久没见，豫王还是那样惜命。”

豫王道：“你别这么说，我还是有些长进的，我骑马比从前骑得好了，下次可以与你共乘一匹。”

胡颀道：“这点我可以作证。”

豫王坐在床沿扭头：“你怎么还没走？”

胡颀：我想请问一下是谁把人带进来的？

长媚裹着一身裯衾，怀里还抱着暖枕，撑起上身来，安抚似的盖上豫王的手，“天这样冷，你还把人家赶到外面？有你这样当主子的吗？”

胡颀：刚刚不还说我是兄弟，现在又把我当奴才了？

豫王叹道：“你是个体贴的。”

两人卿卿我我了一阵，胡颀不忍卒视别开脸。突然，胡颀好似从那窸窸窣窣的碎语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我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你，你不跟我多待一会儿，与那胡颀说什么话？”

“我同你说了你也不懂，我来这里不仅仅为你一个。”

胡颀看过去，就见豫王白面涨红，赖在床边不肯走。

长媚无奈，“胡公子也来这里坐着吧。”

“这里是我睡的床，他凭什么能坐在这。”

长媚冷笑道：“豫王再耍小性子，我明天就回去娇红馆了，免得在这里担惊受怕，这被人抓住了，砍了我的头！”

“行，你们坐在这里说，我要看着，不许干些别的。”

胡颀挑眉，坐在长媚边上，浑身被豫王眼钉了个遍。

长媚再爬起来一点，身上裯衾漏了风，吹得她偏头微弱咳嗽两声，胡颀立刻解了身上大氅，披在长媚身上，长媚毫不介意地裹紧。

看得豫王眼里淬火，身上蹿起一股热意，也要解衣裳，连忙被胡颀拦住。

“王爷，我有内功护体，不可同你一般而言，切莫一时意气得了风寒。”

听闻此言，裹在大氅里的长媚也笑呵呵。

豫王：从明天开始，我也要练内功！

“好了，说正事，其实王爷也并非一无所知，”胡颀转头看向气鼓鼓的豫王，“王爷近几日在宫中，可是与恽妃娘娘见了不少面。”

“是，本王看见她就觉得眼痛脑晕。”

“那王爷不觉得，长媚与恽妃娘娘，容貌有几分相似吗？”

豫王点头，看向长媚，“难道你是万源和恽妃流落民间的女儿？”

胡颀：“王爷别打岔，今上也才二十八岁。不过，恽妃的确是长媚的血亲。”

“这点我倒是想问长媚姑娘了，就算你被困在娇红馆里，鸨母握着你的卖身契，但你素知自己身世，你父亲是常文，母亲是徐萤，恽妃的胞姐，礼部侍郎徐扶匡与周家周兰妲的长女，这么多年，你居然不曾向徐家寻求解救？”

长媚笑道：“我是罪人。你知道管刺案诛的是九族吗？”

胡颀皱眉：“不可一概而论，这九族里多少皇亲国戚，周太后，万源，可都在徐萤的九族里，诛九族恐怕只是明面上的诏令罢了。”

“谁说当年要诛常文徐萤两个人的九族了？”

“被诛九族的只是常文，最后你们看到徐萤问斩，那是因为常文父族母族往上三代亲眷早就死得一干二净，徐萤以妻族获罪罢了。”

“徐萤又没有谋反，凭什么要诛她九族？”

“徐萤会死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她死而已。”

长媚还在笑。

豫王给胡颀使了个眼神：长媚这状态很不对劲，再说，哪有对父母冷飕飕直呼姓名的？

长媚明显在避而不答，胡颀只好挑了话题，“既然你知道徐家没有被牵连伏诛，你这么多年难道没想过拿着什么信物，去找徐家，好歹算认祖归宗？”

长媚嘴咧开，红舌如蛇，“我未死，罪未尽，认什么祖，归什么宗？辛辛苦苦拜了一通，最后大伙儿黄泉底下好团圆吗？”

“......”胡颀无奈看一眼豫王，长媚现在怎么有些说不通？

豫王只好也上场，“会不会，其实你只是怕徐家人接受不了你？”

长媚笑容渗人起来：“怕什么？”

“我已经愧对一双父母了，还怕再往上愧对祖母祖父和姨母吗？”

长媚吞一口唾沫，“你们也太看低我。”

豫王真是寸心如剉，想握住她的手，却也被甩开。

“你要是想见，我明天带你偷偷去见恽妃娘娘如何，绝不叫她察觉。”

宫殿外月黑星转，一阵风呼啸而过，蜡灯屡闪，虫声呜咽。

半晌后，长媚柔媚点头，“奴家都听王爷的，王爷让奴家去哪奴家便去哪。”

豫王起身，顺手一拉，把胡颀也扯走了，两人相对无言走到行宫外。

“你有什么主意？我想叫她解了这桩心事。”

胡颀苦笑道：“王爷，你管这叫心事？这简直是执念！心病！王爷，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救一个肉身俱碎、魂魄飘萍的人？”

“我们已经自顾不暇了。”

豫王回头望，宫门将隐未隐，像一张血盆大口，诉说着世人不容的秘密。

是舍命靠近一步，还是籍此远离？

墨俨信奉的从来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长媚显然与他的信奉背道而驰。

长媚好比世间最凶险的洞窟潭穴，布满机关毒箭堪称天罗地网，他一个对危险如此敏锐的人，已经三番五次从她身上闻到死亡的气息。

他的本能叫嚣着让他逃离。

可他低头一看，爱欲如雨满天瓢泼，身下早已深陷泥泞。

长媚在奉高待了这么多年，蜗居在娇红馆里，却从来没有找过徐家。为什么？墨俨知道长媚很想活下去，一个不想活的人是不会费尽心思讨好别人的。

除非有人掐着她的咽喉，让她发不出呼救声。

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折磨长媚，为什么折磨的是长媚？

长媚是常文的女儿。

常文。管刺案。

谋逆。

原来如此。

一窍灵犀通，豫王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胡颀，长媚无非是想杀万源报仇，反正我们也要杀他，为何不算作一起？”

豫王自以为洒脱，自以为成全，自以为快意恩仇，他恨不得此刻冲进宫殿里告诉长媚。

我懂你了。

胡颀眼睛快要瞪出来，在皇宫你跟我说这些？

胡颀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豫王还是忧心忡忡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应，才明白豫王没有说玩笑话。

胡颀陡然震骇，久久不能言，曾经慎王千方百计没能让墨俨真正对他老子的鸿图大计上心，墨俨还总宣称自己怕死从而装疯卖傻，就为了倘若将来东窗事发，他豫王能脱身留得一具残命败躯，当初这意思让慎王领会到简直气了个半死，决定再不管这个混账儿子。

如今，如今，墨俨要为了长媚，为了一个才认识两个月的女人，说要杀了万源？

胡颀心有余戚：“王爷说笑也得看时候。就算王爷真想为她做点什么，你知道她真正需要什么吗？”

“王爷我说得直白一点，长媚的身世和立场，有太多蹊跷，我之前问过她一次，她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万源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这太古怪了，王爷，你见过农民怪罪天时阴晴不定，称旱日是颗粒无收的罪魁祸首吗？你见过渔民怪罪风波骇浪滔天，称江海是捕捞无获的罪魁祸首吗？力量殊悬至此，人的心中只会有戒惧祈念，而非怨恨。”

“长媚对万源没有一点畏惧惶恐，就好像她很了解他一样，他在她面前不是掌握她生死的天子皇帝，而是一个乖戾残忍，处心积虑残害她的仇人。”

豫王沉沉看着胡颀，“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她带进宫？你总不会想让她假扮宫女去行刺吧？”

“因为恽妃。”

豫王沉默不语，他又想起那只从他手心里抽走的手。

胡颀看出来豫王的纠结，墨俨的喜欢太软弱，太贪婪，只想得到，不想失去，

“王爷，长媚嘴里吐的每个字我都不信。长媚把我们的底细看得清楚，她知道怎样快准狠地向王府投诚，那就是表示出与万源的势不两立。”

“但是她掌握的秘密和弱点都太多了，理论上她可以向每个人每个势力投诚，王爷怎么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呢？”

“说不定在别人那，长媚的说辞又是王府害她家破人亡，她要与你豫王不死不休呢？”

“那我还得努力，”墨俨面如死灰，“不然在她长媚的仇人里，钱权势都排不上号，我没了哄骗的价值，她不再来与我假意纠缠，巧言令色，那本王这辈子真是完蛋了。”

墨俨最后得出一个惆怅的结论。

怎么办，长媚，我该拿你怎么办？

加了一些内容，一开始发的那一版有点仓促，很多东西没讲清楚

豫王：你的痛苦我都心疼想为你解决～

长媚：我要带着我的尊严逃离开有你的世界！

胡颀：他不懂我的心假装冷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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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箱笼藏娇宫帷启，弑君意成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