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淮南抵达时,管家沉默地将他引至书房。
多年未归,这座宅邸的一切仿佛被时光凝固,却因那个人的永远缺席,褪尽了所有温度。
他穿过空旷的客厅,熟悉的陈设勾动着记忆,丝丝缠绕在心头。
何淮南进书房以后,管家就退出去,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何国洋好整以暇地坐在宽大书桌后,头微微仰靠着,指尖雪茄的青烟在空气中盘旋,模糊了他脸上审视的神情。
“四年了,还知道回来?”
“你自己看看!成何体统!你还要玩物丧志到什么时候?”
何国洋紧盯着他,又深吸一口烟,将一沓照片重重甩在桌面上。
“玩?”何淮南垂眸,目光从那些照片上轻飘飘地扫过,唇角勾起一抹嗤笑,“比起您,我这点爱好算什么?”
他并不认为赛车是玩,但此刻他乐于用这种轻慢的姿态,刺痛对方。
“你!”何国洋被这句话刺得猛地前倾,维持的体面瞬间碎裂,面目近乎狰狞地低吼:“逆子!你忘了你妈以前是怎么叮嘱你的了吗?!”
话音未落,书房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你没有资格提我母亲。”何淮南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利刃,眼底所有漫不经心顷刻消散,只余下尖锐的冷厉。
书房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何国洋被儿子那句话刺得浑身发抖,指着房门的手都在轻颤:“你!你简直……”
“您今天叫我回来,就为了这几张照片?”何淮南打断他的话,嗓音里浸透着疲惫与不耐。
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
“没事的话,我走了。”
“等等!”何国洋强压着怒火,试图找回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姿态,“赛车这种不上台面的玩意儿,该到此为止了。下周一,到公司报到。”
何淮南脚步一顿,背对着父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可能,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站住!”何国洋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因急切而尖锐,“你妈当初给你留的东西,你也不要了?”
那只差一步就握住门把的手,骤然僵在半空。
“什么东西?”他转过身,目光如刀。
“哼,”何国洋眼底掠过一丝得色,“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行,用我妈威胁我,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他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
何国洋最看重的从来都是他自己的利益,为了利益甚至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婚姻和妻子。
既然如此,他倒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沉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何国洋望着那扇隔绝了儿子的门,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颓然跌坐进宽大的扶手椅里。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雪茄将尽的青烟,证明着时间仍在流动。
许久,他颤抖地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没有文件,只安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立于樱花树下,巧笑嫣然。
照片旁,是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婚戒,和一封只写了开头“静之,见字如晤”的信。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照片上妻子的脸庞,最终无力地停留在那枚冰冷的戒指上。
“静之……”他嘶哑的嗓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消散,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我到底……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那个能给他答案的人,早已被他亲手弄丢了。
此刻,何家门口,何淮南大步走出何家别墅,滂沱大雨瞬间将他笼罩。
雨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在他脚边溅开细碎的水花。他站在雨幕中,最后望了一眼这栋熟悉的建筑。
四年了,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母亲生前的模样,连玄关处那盆绿植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父亲最后那句关于母亲遗物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他太了解何国洋了,这无疑是一个**裸的阳谋——用他无法拒绝的筹码,逼他走进设定好的轨道。
可他还是接了招。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想要战胜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对手,最好的方式不是逃离他的战场,而是走进去,然后在他最得意的游戏规则里,彻底击败他。
他拉开车门,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异常清醒。母亲留下的东西,他一定要拿到。但之后的路,必须由他自己来走。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雨刷器划开连绵的雨幕。
车子利箭般驶出何家老宅,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往哪个方向。
夏雨初歇,c市迎来了它真正的盛夏。
但九年前的今天却是何淮南最无助,最阴暗的一天。
何淮南一早就起床了,先去花店取了提前订好的茉莉花,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阳光变得炽热,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面上,何淮南拾级而上,在一座被打理得洁净的墓碑前停下脚步。
黑白照片上,鲁静之温柔地笑着,眉眼间与他有七分相似。墓前已经有了两束茉莉花了,何淮南俯身,将手上的花轻轻放在那两束花旁。
“妈,我来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一级方程式赛车奖牌。
“上个月在德吉赛道拿的。”他把奖牌轻轻靠在墓碑前,“你说过,让我去做我喜欢的事。”
他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墓园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松针的声音。
“妈,我现在过得很好,你放心。还有我前天答应他进公司了,我想拿回你留给我的东西。”
何淮南在墓园坐了很久很久,当霞光浸染天际,他终于起身。
“妈,我很想你。”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何淮南驾驶着黑色跑车,融入C市流光溢彩的车河之中。车载音响里流淌着低沉的爵士乐,却无法抚平他微蹙的眉心。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内亮起,照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发信人:何国洋。
内容言简意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上次让你参加的何家宴会记得吧。下周一的项目竞标,由你代表集团出面。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何淮南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冷嘲。
他几乎能透过这行文字,看到父亲坐在宽大书桌后,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地敲下回复,每个字都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让你助理明天,把所有项目资料发到我邮箱。」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消失,另一个充满活力的聊天框就迫不及待地顶了上来,备注是一个小狗符号。
小狗符号:「哥哥哥哥,在干嘛呢?」
小狗符号:「[一只萨摩耶从门后探出脑袋,大眼睛布灵布灵望着镜头的表情包]」
几乎是下意识的,何淮南唇角那丝因父亲而起的冷意稍稍融化。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回复道:「在回家的路上。怎么了?」
小狗符号:「[小狗蜷缩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动图]」
小狗符号:「哥哥,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我在你家楼下。风好大,有点冷。」
何淮南抬眼看了看车窗外,都市的夜风确实带着几分凉意。他指尖快速移动:「知道了,马上就到了。」
当他把车平稳地驶入公寓地下车库时,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单元楼入口处,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陈闻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晚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
而与他这身清凉装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里那两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型购物袋,里面塞满了各种新鲜蔬菜、肉类和水果。
何淮南推门下车,目光在对方手里的袋子上停留了两秒,才落到他被塑料袋勒得微微发红的手指上,语气带着明显的诧异:“你这是……?”
陈闻衍闻声抬头,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混合着些许不好意思和期待的笑容:
“我爸妈他们突然心血来潮,报团去海边度假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不想一个人吃饭……”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上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轻声问:“淮南哥,我……是不是有点打扰你了?”
“没有。”何淮南回答得干脆,他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陈闻衍右手中那个看起来更重的袋子。
“先上去吧,这里风大。”
电梯平稳上升。打开公寓门,温暖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门外的凉意。
陈闻衍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提着袋子就直奔厨房,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淮南哥,你忙你的,或者看会儿电视休息一下,等着吃就好!我很快就能搞定。”
何淮南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少年动作利落地将食材分门别类地拿出来,那份与养尊处优外表迥异的熟练。
让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你真的会做菜?”
“对啊!”陈闻衍回过头,眉眼弯弯,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小的自豪。
“哥哥,你可别小看我,我做饭很好吃的。在家的时候,只要我有空,也经常下厨呢。”
何淮南挑眉,提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疑问:“既然如此,那你们家聘请的专业厨师是负责做什么的?”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惊诧、音调微微拔高的声音,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骤然打破了厨房里和谐的氛围:
“嗯——?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杨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玄关处。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他的目光先是像雷达一样在何淮南和陈闻衍之间扫了几个来回。
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陈闻衍身上——以及他身上那件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明显属于何淮南的深色围裙上。
杨舟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陈闻衍,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调侃:
“还有你,陈闻衍!你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是这身‘贤惠’的打扮……怎么,陈家是终于破产了,还是你终于想不开,应聘上淮南家的私人厨师了?”
陈闻衍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却,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防备:“我怎么不知道我来淮南哥家还要跟你报备。还有你怎么进来的?”
“哎呀,开玩笑啦。真没想到你这么高冷会来当厨师啊。”
“那当然是我有钥匙啦!”杨舟得意地晃了晃指尖的钥匙圈,俏皮地眨了眨眼,“是南南宝贝之前亲自给我的~”
话音未落,他变脸似的换上委屈神情,一个箭步扑向何淮南。
“南南宝贝!这次你一定要收留我!我家老爷子疯了,非要逼我跟李家联姻……”
陈闻衍看着他指尖晃动的那把钥匙,目光微微一沉,但随即恢复如常。
何淮南被他撞得微微后退,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熟练地按住那颗在自己肩上乱蹭的毛绒脑袋:“行了,知道了。你先住客房吧。”
“太好了!诶,你们这是要准备晚饭吗?”杨舟眼睛一亮,立刻得寸进尺,“带我一個!”
何淮南刚张口说“好——”,话音未落,一旁的陈闻衍便轻声打断。
“哥哥,”少年轻轻拉住何淮南的衣角,眼帘低垂,声音里混合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坚持。
“我买的菜,只够两人吃。”他转而望向杨舟,眼神真诚得无可挑剔:“杨舟哥,真对不起,不知道你会突然过来。”
杨舟的目光在陈闻衍攥着衣角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了然挑眉。
脸上立刻挂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成!明白了!那我这个超强电灯泡就自觉点,自己出去觅食,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啦!”
他边说边利落地转身,潇洒地挥挥手,“一会儿再回来!”
“诶……”何淮南一听就知道他肯定误会什么了,正想解释,杨舟就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不一会儿,陈闻衍就把饭菜端上了桌。三菜一汤,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何淮南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脸上的惊讶化为真切的笑容:“你…这,厉害!”他对陈闻衍比了一个大拇指。
陈闻衍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脸上带着期待的红晕:“哥哥,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