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至雾气散去,视野再度清晰,四人才发觉周围变了样。
“我们这是出来了?”
燕秋银仰头环视一圈,十里长街,鳞次栉比。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俨然一副繁华景象,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京城模样。
“不,”柳无弦没有思索,她凝望着不远处,一户人家挂着白色丧幡,像是美好的表面被撕开了一个缺口,“我们还在玄境中。”
丧幡之下,亲人麻木地吊唁,泪水落不下。路人避而远之,怕被晦气沾染。
“这位兄台,敢问那户人家发生了何事?”魏在思上前一步,拦住一位过路人,有礼地问道。
“你们莫不是外地人,这种事见怪不怪了。”那人似乎全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应着,“自是家里有人夜里被怪兽袭击了。有钱办个丧事,没钱草席裹尸,随意埋了。”
“每夜都会有怪兽?这兽从何而来?”魏在思继续追问他。
“夜夜皆有异兽侵扰,京城很久无宁日了。至于这兽从何而来,我便不知了。”
柳无弦眼神锐利,发现不对劲:“自是有异兽侵袭,为何城中府宅耸立,完好无损?”
昨夜那番景象他们也见过了,怪兽破坏力强,众多房屋被毁于一旦。要一夜之间修葺完善,是万万不可能的。
柳无弦沉思,所以说……除了被兽杀害的人,其余事物皆会在旭日初升之时恢复原状?
未见那过路人脸上有惊色,他双手合十,闭上眼,嘴里喃喃了几句,而后匆匆离去。
“真是怪异……我听见他在嘟囔着什么什么护佑苍生?”燕秋银皱着眉头,这根本不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他们果然还在玄境之中。
“或许找到根源所在,便能找到玄境出口。”柳无弦思量片刻,但现下还有一怪异之处,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来自四周的玄力好像在一点一点涌入她的体内,她都不知自己何时突破了玄二阶。这种情况她从未有过。
“书上所记,玄阶玄境如同一装满玄力的罐坛,而如今我们便泡在玄力之中。”沈仪安回想着自己曾看过的一本有关玄阶的手记,若他们能活着出去,玄力定是大增。
除此之外,玄阶与地阶、天阶的不同之处还在于,玄境内有不同于修行者的玄境本土人。
所以,破解谜团的关键便在他们身上。
“难怪,一直感觉有股玄力注入我的体内,我竟不会排斥。”魏在思撑着眼皮,这玄力带来的暖意让他有几分困倦。
柳无弦收回思绪,见三人都有些许疲惫,于是对他们说道:“打斗一夜,大家也乏了。我们先去找一家客栈小憩。”
“好!”
“好!”
魏在思和燕秋银的声音重合,他们同时应道,随后两人目光相擦,火花迸溅。
沈仪安见状在他们身后微微一笑。
几人寻了一家客栈,此地繁华,来往路人多,也是打探消息的绝佳之处。
“我有一问,”魏在思从柳无弦后面探出个头来,“我们在玄境之中,花的是真金白银否?”
“既入玄境,自是与常人无异。”沈仪安应道,“不过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便是同入时一样不差。”
柳无弦了然。
带不走,亦留不下。
“言外之意,”魏在思闻言两眼放光,“财物也会自行返回我们的囊中?那岂不是可随意挥霍了?”
“自然。”沈仪安应的前半句。
“那各位在玄境中的开支我包了。”魏在思拍拍胸脯,春风满面,难得能让他财大气粗一回。
柳无弦没眼看,但也没拒绝。
“魏老板大度。”燕秋银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便多谢魏兄了。”沈仪安见他如此爽朗,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实在是盛情难却。
“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店小二见来人,便过来招呼。
“把你们这儿上好的菜肴拿出来,我们还要住天字号房间!”魏在思学着那些财主的语调,对店小二吩咐道。
沈仪安怀疑他对有钱人有什么误解。
店小二一听,眉开眼笑,连忙拉开桌下木凳:“嘚嘞。几位客官请就坐,稍等片刻,上好的菜肴一会儿就来。”
菜上齐后,众人拿着碗筷就开动,此刻没有礼节可言,皆是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的。
魏在思如是道:“要是此乃最后一顿饭,岂不是要吃饱喝足?”
“呸呸呸,”燕秋银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菜,嫌弃地对着魏在思说,“什么最后一顿饭,我们出去后还要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
“银子言之有理,”柳无弦看向她,赞同地应道,“无论如何,我们定能排除万难,离开玄境。”
沈仪安点头不语,只是一味地夹菜。
“好啊,我要揭发沈公子!趁我们言语,吃了好些!”燕秋银惊呼,她一边狠狠谴责,一边同他们抢夺余下的美味佳肴。
躲在角落的厨子见到这一幕,手捂着半张脸,喜极而泣。
几人饱餐一顿后,便回各自房间休整。柳无弦惯是少眠,于是她闲来无事坐在二楼客栈窗边,俯看楼下景。
“柳姑娘。”
柳无弦闻声回头,见是江问衾。她身着天青色衣裙,青丝唯用一支雪莲流苏发簪挽着,莲瓣晶莹剔透、冰清玉洁,好似柳无弦每次见她头上都是这支簪子。
“实在抱歉叨扰,”江问衾向柳无弦垂首示意,她拱手而言,“我们仅两面之缘,但皆是在相斗,不甚愉快。今日我前来,是诚心寻求此番与柳姑娘同道,若柳姑娘你能不计前嫌,你我二人联手,共同破境。”
柳无弦的眸子比常人要冷淡,被她注视着,江问衾其实心里没底。倘若柳无弦不应,那她只好另寻他路。
但江问衾却听见一声轻柔得似清风般的笑声,随后她听对面人道:“荣幸之至。”
“多谢。”江问衾敛眸,舒了一口气。
柳无弦本就与她没什么过节,几番交手下来,发现她行事果敢、重情重义,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如今在玄境之中,皆是为破境而斗,那便是同道之人。
“那江姑娘你在玄境中有何发现?”柳无弦朝桌对面抬手,意在请江问衾就坐,她不喜繁文缛节,因此随意了些。
江问衾见状亦舍去礼节,自然地坐在柳无弦对面,偏头将目光落在长街之上。
“柳姑娘,可见你的斜对方向那位女子?”
柳无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位女子坐在门前,双眼无神,面容憔悴,似是很久未作梳妆打扮的模样。
“有见者谈之,自从她丈夫被妖怪杀害后,她便每日清晨坐在那里以泪洗面,悼念亡夫,几乎是失了神智。她嘴里还时常念叨着‘为何他不信呢’。”
“今日办丧事那户人家,家底殷实,可惜今日死的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依我所探到的消息而言,他们家年长者古板迂腐,膝下孩童却个个顽劣,行事不知天高地厚。”
江问衾将她所见所闻,以及使玄力探查的情况和盘托出,她们须在错综复杂的人和事中,寻得蛛丝马迹。
柳无弦思索时,闭而不语,眼眸里更添几分冷意。
她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桌面,而后抛出自己的疑惑之处:“那位女子所念为信何物何事?抑或是何人?又为何他们未遭到怪兽袭击,一直以来平安无事?”
柳无弦又忆起之前那过路人怪异的行为举止。
于他们入境的修行者而言,玄境中昼与夜的交界点有着特别的意义,正如在天阶时“黑夜”兽性的获得与消失,又或者是今晨日出时怪兽化作一片白雾,他们不过须臾便见到了一个恢复如初的京城。
但这仅是因为他们来自外界,而并非生于玄境。
可当柳无弦提及京城的昼夜差异时,那过路人却并未感到诧异,仿佛对此事早已司空见惯。按理来说,玄境中人之于玄境,应当同他们之于外界一样才对。
“暂且不知,还需再探。”江问衾无奈地摇摇头,现下她们所知的消息还是太少。
“柳姐姐!”燕秋银小憩之后倍感精力充沛,她见柳无弦坐在窗边,“你没去休息吗?”
柳无弦应道:“无事,尚无困意。”
“诶,江姑娘也在。”燕秋银注意到一旁的江问衾,看样子她和柳姐姐应是联手了。
江问衾起身,朝她鞠躬抱拳:“燕小姐,失迎见谅。”
“江姑娘不必客气,我们都是朋友了。”燕秋银眯着眼睛笑道。
江问衾的目光移向跟在燕秋银身后的沈仪安,有些眼生。
沈仪安亦拱手相言:“在下沈仪安。江姑娘,久仰。”
“沈公子,幸会。”
谈话之间,魏在思推开房门,走至几人身边。他尚睡眼蒙眬,不甚清醒,思绪似乎还游离在外。
江问衾也算与魏在思见过两面,交过两次手。她朝他致歉:“魏公子,前番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魏在思瞥了她一眼,困意褪去大半。他的眸光一瞬暗沉,恨意悄然滋生。但他善会伪装,于是朝江问衾微笑道:“江姑娘,在下不敢。”
他可不想与清山派扯上牵连。
江问衾也以笑应之,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魏公子似乎对她有敌意。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出发吧。”魏在思略过她,笑眼盈盈地凑到柳无弦身边。
柳无弦有所察觉,但并未点破。她站起身,对他们说道:“好,辛苦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