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天道当牛马的日子 第1章 辟邪锁（一）

第1章辟邪锁

血，一滴一滴，沿着鎏金的台阶滚落。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几具身着麒麟兽吞甲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叠着，均被拦腰斩断，白花花的肠子从整齐的切口内汨汨涌出。

角落里，残存的将士们紧握兵刃，面露惧色，被面前持刀的青年逼得节节败退。青年哼着轻快悠扬的曲调，踏过尸山血海，脚步不疾不徐，步伐从容的像在庭院漫步。右手那柄饮饱了鲜血的长刀拖曳在地，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

直将最后几人逼到退无可退，为首天将眼看大势已去，已无转圜的余地，便壮着胆子骂道“你这魔头，四处作恶为祸三界，天道势必不会放过你，我劝你……”

“噗--”

血雾在空中爆开。那天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巨大的空洞，嘴唇翕动了几下，抓着青年的手臂缓缓跪倒。

“第一百零九个。”青年冷笑着抽回刀，抬脚将尚在抽搐的尸体踹开，俯身在对方前胸的护心镜上，慢条斯理地揩净手上污秽，嘲讽道：“都这会了，怎么不见天道来救你们，可怜你们忠心护主，守着那群道貌淡然的神仙。”

话音未落，大殿上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风云骤变！刚刚明亮的殿堂被层层围困的黑云瞬间吞噬，殿内一片昏暗。青年抬头，只见数条身缠紫色闪电的银蛇在云层中翻滚，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瞳自深处显现，古朴洪亮的钟声震彻天地。

“魔神漆镜之，你杀心太重，天道降下神罚，剥去内丹封印记忆，由自身承已所造因果，偿还业障。”

空中的巨眼勉强睁开一缝，投射道道金光，化作无数符文锁链，将试图抵抗的青年死死捆缚。

“就由守佛村开始吧，速去。”

万顷威压轰然降临，将他打落云端。失重感让他身体无限下坠，漆镜之想大喊“救命”，可声带像是出了故障，无论怎么用力都说不出话。

一着急，竟倏地睁开眼，从诡谲奇幻的梦中惊醒过来。

宿舍里，陈旧的空调正发出沉闷的运转声。舍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交织成一首有节奏的交响乐，惨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漆镜之惊魂未定的脸。

又是这个梦。

自从两年前那场车祸导致失忆之后，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做这个重复的梦。

梦里残忍血腥的场景和那个跟他同名同姓的青年，梦里他虽看不清他的脸，却真实地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着凝成实质的寒意。

漆镜之坐起身，胡乱抹了把汗湿的脖颈。经刚才那个梦，他心乱如麻，睡意全无。对面舍长桌上的闹钟，正散发着幽幽绿光--五点二十分。

他索性换好衣服，轻手轻脚爬下床梯，坐在舍长的躺椅里灌了几口凉白开，湿润口干舌燥的嘴巴，等待天明。

他闭着眼，靠在背靠上，放松身体陷入柔软舒适的坐垫。不自觉回忆起大一那场车祸，新生入学当天，麟北路车水马龙，他拖着行李箱大包小包的艰难往校门口挪动。一辆白色轿车在路人的尖叫声中失控撞上校门口的绿化带。好巧不巧，那块草坪就只站着略显狼狈的漆镜之一人，他完全反应不过来，被车头怼到树干上，当场晕了过去。

醒过来已是一周后，车主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马不停蹄的赶来。

良心车主支付了他治疗检查的所有后续费用，在保险公司理赔后基于人道主义额外给予了一笔补偿。万幸漆镜之只是骨折、轻微脑震荡外没什么大问题。可他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出车祸那天之前的所有事，自己父母、亲戚、朋友姓甚名谁，一概不知。

他的大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多。

这操蛋的人生！他揉了揉眉心，习惯性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那个活跃的班级小群。

“有没有人买这个？最近可火了！”一个顶着当红男星头像的女同学分享了一条链接。

漆镜之点开，是天涯论坛一篇爆火的帖子。

帖主详细叙述了她如何无意间购入一枚造型奇特的辟邪锁，之后便好运连连----一开始帖主找工作屡次碰壁，她想起店员介绍，诚心求锁心想事成，她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就在凌晨十二点将锁供奉有水的地方拜三拜，结果没几天，就收到曾经拒绝她的一个公司offer。后面她又求了姻缘、学业都一一实现，甚至自己追了好久的明星都给她回复留言。

帖主声情并茂，还附上了几张聊天记录和offer截图作为证明。

漆镜之快速划过，手指在帖子最底部一张图片上停了下来。

一个青面獠牙的辟邪锁。

锁身呈如意云头状，上面浮雕着一只瞪眼呲牙的麒麟。麒麟乃祥瑞之兽，寓意送子、护宅，的确可消百难。可图片上的这只，全然失了祥瑞之气，反倒呲着一口参差尖利的獠牙，瞪着铜铃巨目，瞳孔深陷，空洞洞的眼窝里，似飘着两簇幽暗鬼火。

不像是辟邪的……倒像是……引邪的。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想拿远手机，图片上那只麒麟，仿佛正隔着一块冰冷的屏幕，死死地盯住了他。

他被盯的毛骨悚然，登时寒毛直竖，就在他全身紧绷的瞬间，额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截毛茸茸、软乎乎的“物体”。

“啊啊啊啊鬼啊！”漆镜之魂飞魄散，抱着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在他的尖叫声中，宿舍里立刻响起了舍友被惊醒的嘟囔声及国语，紧接着“啪”一声，刺眼的灯光亮起。

“你俩搞什么飞机？”

漆镜之从指缝里看去，三个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的舍友正幽怨地瞪着他。他目光一转，落在瘫软在靠椅上，抚着心口大口喘气的舍长身上。

原来，舍长晚上吃了一顿校门外48块钱的旋转自助火锅，半夜肚子翻江倒海，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又没戴眼镜，迷迷糊糊摸黑找纸，才闹了这出乌龙。

舍长虽然是个将近两百斤的胖子，却是胖子中少数灵活的几个。他平日里轻手轻脚，很少闹出动静，就连走路声都悄无声息的，更别提那会漆镜之全神贯注的看那张图片，根本没注意到舍长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的。

“叫你们起床呗，”漆镜之尴尬地站起身，打着哈哈：“平时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你看，这不全醒了？”

“你小子！”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狞笑着向漆镜之扑了过来。

他下身还坐在自己位置的凳子上，上身已经被几个舍友叠罗汉式的按倒在书桌上。他腰背弓起，剐蹭着硬木边沿，睡衣下摆被蹭得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小腹。

漆镜之长得漂亮，是全校公认的事实。

曾经大一新生入校，无聊的学长学姐投选最美校花与最帅校草，投票发起者眼瞎，误将他的证件照以为是哪位短发美女投上了校花榜，结果票数短短几分钟力压前任校花白江雪。

新生入学期往往带着神秘色彩，漆镜之那段时间名声大噪，前来表白求爱的男女络绎不绝。不过后来，由于本人极度低调，除了学校组织的必要活动外一律不抛头露面，再加上期末考试几乎科科全挂，上课回答问题支支吾吾，开学第一天被撞失忆的壮举，让这所理工强校的精英们纷纷面露难色，望而却步，还得了个“笨蛋美人”的诨号。

不过他倒很想得开一一他是真学不懂，不是装不懂。那力学、线代难的跟什么似的，鬼才看懂书上那几个图案。

因为长得漂亮，宿舍哥几个心照不宣，没少吃漆镜之豆腐。

不过几个直男也就仅限于捏捏脸、经常投喂等正常范围内的行为。

漆镜之每次挣扎时乱晃的小腿，被迫扬起的天鹅颈，都极大地取悦了几个血气方刚的男性。他们乐此不疲的每周组织几次团建活动。只有舍长从来不参与，一脸慈祥的看着舍友玩闹，然后在个别几只手即将伸进他衣服时，不动声色地将漆镜之从他们身下解救。

漆镜之打心眼里感激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细心照顾人的舍长，也跟他走的更近些。

在学校食堂吃过早饭，几人说笑着前往行政楼上课。

第一堂是节不考试只考查的水课，年过半百的老教授穿着白衬衫讲的声情并茂，漆镜之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课间，他脑袋一歪，正要会周公，前排几个同学的议论声却清晰地钻入耳中。

“辟邪锁？我知道我知道！天涯那个神帖嘛！你们说这玩意真有那么神吗？不会是故意夸大其词编故事哄骗流量的吧？”

“我开始也不信，但是好多买过的人都说灵，你去网上翻翻评论就知道了，现在澄光大厦都供不应求，开始提前预定了。”

“太难买了现在，自从那篇帖子爆火之后，澄光大厦搞饥饿营销那套，我朋友说她上次去澄光大厦连门都进不去，人家给外面每个排队的人发一张调查问卷，符合标准的才准放行。”

“这跟内定的有什么区别，什么标准不他们定的嘛”最开始说话的女同学仰天哀嚎：“生不逢时啊生不逢时！”

漆镜之睡意全无，将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不论这辟邪锁真灵假灵，看来他必须得去一趟澄光大厦了。只是，他想起那张图片里的麒麟，没来由的，在闷热的教室里，打了一个寒颤。

…………

六月刚过，像是进入了三伏天。

公交站对面的商务大楼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视频里，甜美女声正热情宣传“由本店根据魔神IP打造的一系列衍生周边正在火热出售中，欢迎各位粉丝前来选购，其中销量最高的辟邪锁……”

电子荧屏像是银龙的鳞片，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站牌下，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用手搭在额前遮挡阳光，兴奋的讨论屏幕里那块青面獠牙的玉石锁。

这个公交站靠近南衡师范大学不远处一个十字路口，来往学生络绎不绝，人群清一色穿着防晒服、戴着防晒口罩、打着遮阳伞。漆镜之也不例外，全副武装，混在人群中悄无声息的靠近两人，偷听她们对话。

“你说这次我们能买到吗？”

“放心，我在闲鱼上找到了内部渠道，卖家说给我们预留两款，刚发消息让我们在员工通道找他取货。”右边穿紫色防晒衫、白色短裙的女生给同伴翻看手机聊天记录，“为买这玩意折腾死老娘了，这几周都没睡好，天天盯着各大平台看有没有货源，终于被我在闲鱼刷出来一个。”

同伴安慰她道：“听说很灵的，再难买也值了。”

漆镜之站在一旁听完全程，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巧了一刚为失忆烦恼，就来了个“能实现一切愿望”的锁；这锁偏偏与梦境中的魔神有关；正愁如何进入澄光大厦，这偷溜进去的方法就送到了耳边。

这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剧本。通常这种剧情里，主动跳进去的那个，都活不过三集。

不是！老天，你不要搞我吧！

要不还是回去吧，回家吧，你更适合做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漆镜之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准备调转方向回校。可就在这时，梦境中失重的坠落感猛然攥住了他，让他一阵心悸。

如果永远想不起来，那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错失这次机会的话，一辈子要噩梦缠身了。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比任何未知的危险都可怕。

31路公交车踩着洒过水的柏油路缓缓驶来，两名女生扫码上车。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漆镜之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车内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座位占着，乘客大多昏昏欲睡。头顶空调冷风飕飕的吹，漆镜之裹紧黑色防晒外套，缩在后排座位，紧盯着那两个女生。

她们在兴奋地低声商量要许什么愿望。漆镜之内心却天人交战。既为没发生的事情担忧，又盘算着怎么说服她们转让一个。

过了七八站，机械的广播女声播报“澄光大厦站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从后门下车。”

两女生背好包，等车停稳后迅速下车，向北一拐，消失在大楼的拐角。

通往澄光大厦的道路两旁栽满了茂密的绿树，郁郁葱葱的树荫甚至能吞没一个成年男性的身影，更不用说两个身形娇小的少女。漆镜之追过去时，拐角处却是一条死路，只一扇厚重的工业门牢牢咬紧两旁的承重墙。

是这里了……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一股灰尘迎面扑来。里面并不是通往上层的楼梯，而是一间储物室，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堆满了纸箱和杂物。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旧式吊灯，摇摇晃晃地发出微弱的光。

“死变态！从公交站就发现你鬼鬼祟祟跟着我们了！”大门发出沉闷的闭合声，从后方窜出两道黑影，举着拖把棍朝他背上重重一击。不等他反应，接二连三地攻击朝他身上全招呼了过来。

漆镜之被打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两个女生看着娇弱，手劲却不小，再加上肾上腺素的加持，他一时招架不住，只能护住脑袋躲闪，龇牙咧嘴地解释，“误会误会，美女们，我并不是有意跟踪你们，我是来救你们命的！”

“放屁！这种鬼话我听得多了！”紫衣女生根本不买账，指挥同伴用拖把棍指着他做好防御姿势，自己则从杂物堆翻出一个封好的纸箱，无视漆镜之的抗拒，直接扣在他头上，又把他逼到墙角坐下。

“老实呆着！我们已经报警了，有话跟警察说去吧！”

“别别别……”漆镜之心道要糟。他本就是想混入员工通道进入澄光大厦，警察一来，闹大了反而更难下手。

他扶着墙颤巍巍站起“同学，冷静！你们仔细想想，世上哪有百求必应的好事？这不胡扯呢么，都是澄光大厦在网上买的水军，故意买流量骗骗咱这群大学生，看学生的钱好赚。”

“不可能！”紫衣女生用棍子敲了几下地面“这东西就卖39块9，他们赚什么钱？”

把价格压的这么低，门槛却抬得极高……澄光大厦，到底在筛选什么人？

这个想法的出现不亚于辟邪锁引邪，漆镜之摇了摇头，想将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清理出去。

眼看着双方僵持不下，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同学，事到如今我还是说实话吧。实不相瞒，我爷爷其实是风水师，他告诉我，这辟邪锁是引邪之物，看似百求必应，实则要付出巨大代价！不如你们等会把锁交给我，我回去让他老人家研究一番，确实没问题再交给你怎么样？”

“好啊，你果然是来骗锁的！”

漆镜之还想狡辩几句，储物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两名警察站在门口，亮出证件：“麟北路派出所。刚才是谁报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