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新风系统呼啦呼啦地转,吹得章泽仁面庞凉飕飕。
他念书的这座城市出过非常著名的“不是你撞的为什么要你扶”事件,但他长期处于他家伟大光辉正义的主义教导下,对这种“闲事”有着近乎于反常的管辖的意愿,而且他想着这么多人,肯定不能让黑白颠倒吧。
没想到这么多人都没用,证人证言的采信标准中要求与当事人没有利害关系,而他的证人全是关系好的同学。退一万步说是见义勇为,对方停手那一刻自己也该停手,可一片混乱的时候谁说的清楚?
章泽仁被关在派出所里的时候,其实怨恨过那个不愿意出面的受害者。
只要愿意出来说一句话,哪怕真的去坐牢我也认。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肯说?笔录都不肯做?我为什么要救你这种没有良心也没有勇气的人?他在那张狭小的凳子上熬到天明的时候这么问过自己,结果是没有结果,结果是自己被平安释放。
高中的时候就有不少同学都叫自己“章圣母”,上到本科升级成“章政府,常有理”,他心里一凉,热心的大门匡珰一下就此关闭。
出来后,段为他妈和自己说见义勇为管理和奖励办法理论是理论,司法实践是司法实践,还好你还差几个月成年,不然真得应诉。妈妈抱着自己狂哭,爸爸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下次不能这样了。
章泽仁低声认错,连声说好,说也知道自己冲动。段为脑袋上顶着个纱布跟他对着道歉,说对不起大章哥,明明是我拉着你去看看的。
再后来他管闲事的范畴就仅限于自己认识的人,但那种本能还在,就比如在路上遇到teenager,他第一个反应是去收他们的酒瓶子。他一产生这种念头,就在脑内吐槽自己,真是天生男妈妈,爹味重,妈味更重,这样可以成功抑制住这种冲动。破除自己已经建构完整的认知很难,但给自己加上意识的强关联抑制可太简单了。
直到段为说这个受害者是佟羽。直到说他进了ICU。
章泽仁心里那个沉重的枷锁像被突然捅开了一样,他“啊”完就说不出话来。
人进了病房确实是没法做笔录的。他......他又不是故意不来的。
“哈......这样啊......”他突然觉得可笑,又觉得无语,又为自己之前骂受害者不出现感到抱歉,又觉得世间所有事真是有因必有果,最后他长舒一口气,心里又热起来,忍不住想:那我可真是好人有好报!谁说做好事没回报的!
但是,等等。他狐疑地看向段为,问道:“不是,那你怎么知道这人是佟羽的?你当时就知道?”
“我妈是后来才再婚的啊!是跟我继父去吃饭,他说见我眼熟,我看他也觉得眼熟,一对这不就对上了。”段为继续连说带比划,双手像汤姆猫般摊开,“还要多谢他,要不是疫情期间拉了一把,我家早破产了。”
章泽仁得到这样逻辑合理的答案,心中石头终于落地,可以确定,这不是杀猪盘,也不是诈骗犯,更不是什么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
那......那搬进去......也未尝不可啊......
他们聊着,车子平稳地停在实验楼附近,他跟段为约定上车的时间,连忙上楼去看整座实验室新到的那台大宝贝,3D生物打印机。
他在申请上写自己熟练操作另一个牌子的国产3D打印机,还能不需要技术支持进行故障排除,是一个合格的设备工程师,因此才斩获这个offer。事实上是因为当时 2项目的是另一个排名QS刚好三百内的国外学校,号称是全面辅导,实际根本没有导师,他一个人在实验室既当爹又当妈,编写首版操作指南,一个人拉扯大其余嗷嗷待哺的五六个学弟学妹,挣够了学分,硬是让所有人都成功拿到学士学位。
赶鸭子上架有时候能逼着鸭子直接变成鸭子王。
Duck king此时对着已经拆包的挤出式打印机,从头开始摸索。
万世开头难,中艰难,结尾,结尾再说吧。章泽仁对着说明书研究整整一下午,一抬头,印度师兄也出现在实验室里,再一抬头,天气阴沉,空中飘起小雨。
章泽仁愣住,还真就下雨了,佟羽这人怎么不去当天气预报的主播,站在那里一定比现在天气频道的主持人好看。
他背着包匆匆下楼,路过印度师兄的工位还被硬夸一句rich,章泽仁三克油三克油地道谢,离开了学习的天地。
段为停车到他他楼下,自觉下车换他开车。段为要去替佟羽把前几天转运的包裹拿到再带过去,章泽仁随口提了一句,要不要去给买个药油,段为说要的,那去哪儿买?中超吗?
他们现在在的可不是那个中医药本科,遇到困难去找同学扎两针,实在不行再去找老师行乞获得一点中药的地方了。
章泽仁把导航目的地改到中超。
他俩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逛,时不时拿着商品,对着价签,发出这可真贵的感叹。
直到有人路过,好事一问:“couple?”
二人浑身一震,看向对方,目光里毫不掩饰的嫌弃,两个人四只手同时摆起:“nonono!nononono!!!”同时顿时拉远了二米的距离。
苍天可鉴,章泽仁虽然至今也没明白自己到底喜欢男的女的,但绝对不可能和段为这种大直男搞在一起。
迅速选购完云南白药,附带买了新上架的海底捞速食火锅,章泽仁坐在车里才喘匀了一口气,要怪就怪整个国家氛围都太浓厚,拉郎配是真正地拉郎和郎配。
段为也是一头冷汗:“大章哥,我们俩再这么出双入对的,我研究生毕业都找不到对象。”他又问:“你接下来去哪?回唐麒麟家吗?”
章泽仁点点头,开着车又经过一下某家蓝色的门店。他蒂芙尼买不起,jellycat还是能承受的,这回段为没下车,他自己挑了个二百镑一米高的毛绒熊结账,抱着它上车。
段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哟,临别礼物就买这个啊?”
章泽仁瞅着他,“这已经是我能掏出来最多的闲钱了!”他心里其实也虚,住人家家这么久,就一个大玩具能打发的了吗?可他平时哄他妈哄他表姐总结的经验来看,这种毛绒可爱的东西又是最有效的。现在欠下的,以后再还吧。
他把熊放在后座,段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
“你是不是已经打算要搬过去了啊。”
“嗯。”
“那你是等会儿直接走还是过几天?”
“直接走吧,我东西也不多,就那个床垫值点钱。但也不好搬,哎,算了。”尽管那床垫还要了他一百镑。
章泽仁心里盘算,那一百镑,这二百镑,短短一天就即将丢失三百镑,不由悲从中来。后座坐着的大熊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这种悲愤,从端庄笔直的坐姿,变成低眉搭眼的垂头。
他开到学长公寓楼下,自己抱着熊上去,依旧留段为在车里看着,防一手英国交警。
章泽仁敲了门,先把大熊举在身前,道一声:“吼!吼!恭喜求婚成功,熊熊我祝你百年好合!长命百岁!”
开门的学长未婚妻被逗得直乐,说:“哎呀,客气什么呀,哎呀破费、破费。”
明明只是一晚上不见,她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御姐的气质完全软化,整个人穿着粉色的条纹家居服,完全就是娇羞少女的模样。
章泽仁问:“学长人呢?”
学长未婚妻说还在睡,一边站起身去房间里喊他起来。
怎么这个点还在睡?章泽仁脑海里只浮现出四个大字:纵欲过度。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卧室里逐渐传来黏黏糊糊的声音,又是布料窸窣着发出声响。公寓不大,他坐在餐桌旁,能一眼望见厨房的灶台上炖着一只砂锅,砂锅眼里正断断续续地冒着白气,自己淘来的那只高压锅被放在一边。
暖黄的灯光打下来,一切都是那么温馨。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唐麒麟可以睡到自然醒,再喝上未婚妻炖的不知道是什么吧......
章泽仁一边想着,目光却停顿了,这灶开的是中火,而非小火,再这样下去要铺锅,于是站起身去,将火拧小。
有一阵拖鞋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是唐麒麟穿着睡衣爬起来,说:“哎,真不继续住了?下一个房子找好了?”
章泽仁说:“找好了!”他憨厚地摸着脑壳,一边说一边收拾自己少的可怜的行李,几件衣服,所有证件,所有银行卡,电子产品,iPad、switch等等,还有他的高压锅。“学长我看你们父母估计过段时间也要来了,我再住着也不方便,佟羽家正好空着,让我搬过去住。”
学长的未婚妻帮着一起收拾,叠衣服,还把自己的面膜分出好几张给章泽仁,一个行李箱鼓鼓囊囊塞下他所有的家当。
未婚妻看起来很不好意思,“真不再住一段时间了?”
“我懂的,嫂子。”章泽仁与她对视,在这分别的时刻,所有的情绪都褪去,只剩下被收留的感激,于是露出非常俊朗的笑容来,“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喊我帮忙!”
“啊!那太好了啊......你去新地方注意安全啊”唐麒麟看起来没有睡醒,送别的话说道一半,突然像机器人一样卡壳,“啊?你说谁?佟羽?我们那一届被男朋友差点打死的那个佟羽?”
章泽仁长大嘴,发出今天的第四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