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我下来,你又……你又!”段枫玥全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挂在卫霄肩上。卫霄大手拖着他臀下,再往上一寸就是上次他一掌拍上来的地方。
段枫玥气得脸涨红,用力挣扎,水渍顺着晃动的衣角落到地上,滴滴答答的。
卫霄不耐地啧了一声。
紧紧箍在臀肉上的手骤然泄力,还在奋力抗争的段枫玥奔出去的力气没有回挡,猝不及防地从卫霄身上滑落。
“哎……哎!”下落的危险让段枫玥本能慌乱地攀住卫霄脖子,像爬树一样往上蹭,但这努力而来的几分距离并没有阻止脚腕磕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冒出来,瞬间眼泪汪汪:“嘶……好痛!”
冷默了一路的卫霄终于开口,声音硬邦邦的:“你能走吗就放你下来?”
脚崴了还不老实。卫霄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哥儿。他皱着眉又把眼圈着一包泪的段枫玥单手抱起来,扔在肩上,往黑漆漆的山洞里走去。
“……嗯!”段枫玥被他颠了一下,小腹结结实实撞在人身上,但他现在却不敢抱怨了,只能忍气吞声地闷哼一声,抓紧了卫霄背后衣服。
山洞外下着瓢泼大雨,每一滴雨水都像冰柱那么大,连起来成了一道吵闹的白布,把洞口遮盖了个严实。除了山谷里的回声,什么也听不见。
早先不是这样的,半个时辰前雨势还小,段枫玥甚至能听到空谷里回荡的狼嚎声,怪瘆人的。
卫霄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打开火折子照亮后眼睛未曾打量周围环境就直奔一块巨石,把段枫玥扔在了上面。
巨石又凉又硬,段枫玥的屁股差点摔成八瓣。他硬生生忍下了喉咙里的痛呼,毕竟今日实在是太丢人了,逃跑没成功,一时冲动威胁卫霄跳崖却只扭伤了脚踝,像只落汤鸡一样被始作俑者捡了回来。
他以为卫霄会嘲笑他,如临大敌时却见那人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去山洞背雨处捡了些干树枝和干草来,动作熟练地生火,铺……打地铺?
段枫玥攥着手全身一僵。有了“新婚之夜”的遭遇,卫霄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害怕,生怕卫霄下一秒就对他上下其手。视野中卫霄的地铺越铺越大,很明显是为两个人准备的……段枫玥越来越紧张,呼吸都放慢了。
卫霄埋头铺着干草,垂头时看不见表情和眼眸,但却一眼能看出他在生闷气。
当时跟着段枫玥从崖上跳下去,并非莽撞之举。他在野狼谷和野兽一起生活了八年,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身体下落的瞬间就凭本能抓住了一颗崖上树,运起轻功踩在崖壁上,来回几次,平稳落了地。
起先他怎么也找不到段枫玥,天越来越黑,乌云隐藏在夜空的阴影里,不断有冰凉的雨滴掉在脸上。身上衣服都薄薄湿透,心情焦躁的时候,他终于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听到了一丝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哭声。
卫霄脚步一转,用随身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割开挡路的灌木和树枝,深入丛林。还好段枫玥穿的是红色的衣裳,在深绿色的映衬下,惹眼又好找。
卫霄见到他时,他正跌坐在藤蔓和树枝缠绕的木网里,右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搭在灰色巨石上,黑色的长发一绺一绺的垂在肩和锁骨上,一张脸布满水渍和泥痕,好不狼狈。
他身旁有一棵枝干坠到地面的老树,应该是段枫玥跳下来时命大,正正好好落在了树上,被枝干拖了一把,却又摔在石头上,崴了脚。
饶是知道这悬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深,段枫玥如此不要命的做法还是让卫霄气闷。他板着脸往前走了几步,腿挤开树枝,发出哗哗声。
段枫玥正胡乱抹着脸,脸上的水渍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因为疼痛而落下的泪,总之都混在一起,把脸腌了个通红。
看见卫霄的身影,他抽泣的动作突然一顿,手指边上的眼睫狠狠颤动,睁大的瞳孔里满是绝望,还有气急败坏。他指着卫霄崩溃骂道:“你这混蛋怎么跟鬼一样!连我寻死都要跟着!”
卫霄也气儿不顺,走到跟前上下扫了段枫玥一眼,凉飕飕地冷笑一声,刻薄道:“我是不是鬼不知道,公子爷你现在挺像鬼的。”
“你……你……”段枫玥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还没被人如此粗鲁直白地对待过,何况卫霄这句话和骂他丑有什么区别?段枫玥实在忍不了,他指着卫霄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对卫霄来说不痛不痒的骂词,“你好生无礼!”
往日在京城,都是别人对段枫玥说这句话,没想到今天让他给用上了。
这话刚出口下一秒,段枫玥身体一空,被卫霄单手攥着腰扔到了肩上。从来不知道礼数是何物的土匪头子让他见识了什么是更无礼的。
卫霄铺完草席后又把多余的干草和柴火堆到一旁,拍拍手朝段枫玥走过去。
段枫玥眼皮一跳,莫名开始打哆嗦,直到卫霄的手臂环到他后背和腿下,他匆忙扑腾一下躲开,厉目瞪着卫霄,语气不善道:“你干嘛!那么粗陋的地方,我才不要睡!”
卫霄看出他的抵触,啧了一声,也不打算把人抱到草席上去了。他冲段枫玥伸出手,阴恻恻道:“把鞭子给我。”
就因为这个破玩意儿,段枫玥才有机会跑出来的折腾出这么多事儿,差点把小命都折腾完。晦气东西,他必须收走。
段枫玥攥着鞭子的手抖了一下,却没有屈服的意思。这可是阿爹的遗物,怎么能交给卫霄?他把捏着鞭子的手背到身后,仰着头严辞回绝道:“凭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啧。”卫霄这辈子的耐性都快在段枫玥身上用尽了,他直接用力按住段枫玥的肩膀,俯身伸手去抢。
肩膀上的力气几乎能把骨头捏碎,段枫玥嘴唇变得苍白颤抖,额头渗出汗珠,还要分神去躲卫霄的手。
卫霄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长,段枫玥胳膊背着活动不便,根本躲不开,没挣扎几个回合,整只手就被卫霄的大手攥住。
卫霄想把他手掰开,又怕伤了他,只得低头命令道:“松手。”
段枫玥反而越攥越紧,眼眶湿润却倔强摇头:“不要。”
卫霄很明显沉默了一下,段枫玥的头紧挨着他胸膛,甚至能听到他不明显的叹气声。手指很快被蛮力一个个掰开,被手汗浸湿的鞭子被人夺了过去。
段枫玥顿时觉得心好像被人挖了一块那样空,他费力维持的骨气终于被沉积已久,趁机涌上来的委屈淹没。炙热的眼泪顺着冰凉的脸颊落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卫霄总是跟他作对,因为他是他抢来的,就可以随意欺负吗?他用骂他、用身份压他、吓唬他、甚至打他,都不管用。
他真的没法子了。
他狼狈地抹掉眼泪,却还有更多的眼泪落下,手被咸咸的泪水腌得生疼。段枫玥费力抿着唇掩饰哭腔和因为委屈而扭曲的表情,看着卫霄说:“你那么凶干嘛呀……我手都疼死了。”
卫霄很明显一怔,胸中堵塞的郁结之气被简单的一句话挠过,突然消散了。他愣愣地站了会,突然颦眉拉起段枫玥的手,低着头声音发闷:“我掰的吗?我看看。”
可能是知道闹也没用,段枫玥终于不闹了,就那么让卫霄捧着手,他抽泣了几下,摇头说:“不是。”
白,修长,细腻。
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一只手,此刻却像是在沙砾里滚了一圈。整个手掌上树枝划破皮的细小伤口横竖交错,虎口处有淤青和水泡,应该是用力攥鞭子时留下的,但这都是皮外伤,好歹有皮肤隔着。手指上那道晌午划的外伤口子已经变深变紫,十分骇人。
“……”卫霄皱着眉沉默了好一会,久违的良心从胸膛里跳出来。他默不作声地拿出怀里的金疮药,噗一声拔开瓶塞,捧着段枫玥的手指往上倒药粉,垂着眼说:“怎么不早说?”
话还是不好听,但这算是这土匪罕见的正经时刻了,段枫玥忍住没骂他,只是埋怨地来了句:“你一直追着抓我,也不让我说。”
卫霄动作很快,看得出来经常处理这种伤口。他把金疮药收起来,皱着眉身体前倾,收紧手臂,“还有哪儿疼吗?我看见你从上面摔下来,身上应该有淤青。”
段枫玥猝不及防陷进卫霄怀里,被独特的泥土和血腥味冲得七荤八素,一双大手趁机摸上他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他腰腹一圈摸了个遍,等回神时已经被吃尽了豆腐,他眼皮一跳抓住卫霄继续往下摸的手,仰头瞪他:“你流氓。”
卫霄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段枫玥被他看得心慌,迅速移开视线。耳边传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哑笑,尾椎骨顺势被按了下,段枫玥痛得一抖,正要又骂时,那人却把手拿开了。
“屁股上有淤青,但这儿凉,不好脱衣裳,回去再给你抹药。”
屁……屁股。
脱衣裳?
段枫玥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不知廉耻把这些词语说出口,晃神时那登徒子已经蹲下,又捏着他的小腿,手按住他的鞋。
段枫玥倒吸一口气,他是真急了,抬着腿乱晃,推卫霄的脑门:“不……不行!你放开!”
卫霄知道京城有一些除了为难人以外没有任何用处的繁琐礼节,但他不在意,抓住段枫玥的脚腕,两下就把鞋脱了。
“嘶。”脚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段枫玥瑟缩着屈了屈脚趾。他还记得“新婚之夜”时卫霄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发起了疯,这次脚完全暴露在他视野中,还被他捏着……
巨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段枫玥扯着裤脚把脚往回抽。卫霄死也不松手,段枫玥气得头昏脑胀,用另一只脚踩卫霄的肩膀。
卫霄的眉毛因烦躁皱起,他扫了一眼红肿了一圈的脚踝,再次掏出金疮药,语气不善道:“别动,想瘸一辈子?”
冰凉的药粉洒在滚烫发肿的皮肤上,卫霄垂眸凝神,动作小心细致。终于洒完后,他刺啦一声划破衣服下摆,顺手把匕首放进口中咬着,用干净的布条把段枫玥的脚踝缠住,用力打了个结。
“嗯!”段枫玥闷哼一声,扶在巨石上的双手指尖泛白。卫霄叼着匕首一脸正色,心无旁骛地处理伤势,好像真没有别的意思。
段枫玥脚趾微动,耳后通红地转过头去,不情不愿的不动了。
卫霄给他绑好后又要抱他去草席,手刚碰到段枫玥的肩膀,段枫玥就激灵一下,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睫毛抖了三抖,匆忙躲开:“你别碰我,我才不跟你睡一起呢!”
卫霄瞅了眼洞口被风刮偏淋进来的雨,和坐在正对着洞口巨石上的公子哥儿,耸了耸肩:“那行吧。”
他说完就自顾自到草席上睡下。
洞里潮湿幽静,篝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段枫玥心道这人这回怎么这么老实,是不是有诈?狐疑地看过去好几眼,才敢相信卫霄是真的闭上眼睛了。
他在京城时做过最累的事情就是打了一天猎,才收获了几只狐兔,郁闷地刚进国公府,就被忙于政事长久不见身影的父亲撞见了。他似乎是刚从阿爹的书房出来,温和的脸上带着怒气,看到他就吹胡子瞪眼,大声训斥:“又去打猎!像什么样子?你知道京城里的人说你什么吗?都是被你阿爹惯的!”
可那种累远远比不上今天疲于奔命的累,段枫玥不敢睡,心里始终吊着一根弦,眼皮却忍不住打架。一下、两下……不知道第多少次眼皮合上又强挣着睁开,段枫玥突然打了个冷战,颦着眉望向洞口,收紧了身上的衣服。
卫霄听着那边呼吸不对,缓缓睁开眼皮。果不其然,视野里的红色身影瑟缩着,肩膀连带着黑发抖动,像是在抽泣。他老神在在地欣赏了会,慢悠悠地开口:“过不过来?”
段枫玥冷得直吸气,闻言脸色一僵,好半天才别扭地应声:“……不要。”
卫霄看他都冻成鹌鹑了也不肯低个头,对这没经验又爱自讨苦吃的公子哥是真没法了。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段枫玥正要回头看,就被一个黑压压的影子从上而下紧实地罩住了,紧接着身体腾空——
段枫玥眼睛蓦然睁大,这人总是不经他同意就抱他!他用冰凉的手拍打卫霄的肩膀:“你!你放我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不想干。”卫霄把人抱在怀里颠了颠,把人颠没了声儿,哼笑一声,“你手疼抱不住腿,脚瘸跪不住,干着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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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