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非言醒来时,自己竟然完好地躺在了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凌晨的事情有些记不得了,依稀间好像听见了王总监的声音,但是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放进脑子里……
他坐起身时头不疼眼不花,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是下午的三点,再过几小时就又要演出了,罗非言扶着额头,口中用着虚伪的口吻佯装着遗憾,看来是没有任何可以劝说自己去乐团转一圈的理由了。
夜晚降临,铁哥依旧去接了蓝听,但是人还没回来,一个视频却先打了过来,铁哥的摄像头对准了排练厅内,乐器的声音杂乱又响亮,罗非言的脸凑在了手机屏幕上定睛一看,眉眼顿时敛起。
今天竟然座无虚席,就连自己那定音鼓前都安排上了一个人替补,夏律站在指挥台上挥动着那根万恶的棍子,是彻底不打算放人了,蓝听就那么被困在里面,逃也逃不掉,所有的乐手就似手腕上都被捆上了提线,指挥棒动一下,音乐响一下。
“罗老板,今天可就你没到场了。”铁哥声音从画外传来,思索了片刻接着道:“蓝仔今天看来是出不来了,我去找个吉他替补吧。”
“不行!”罗非言见他要走,连忙叫住。
铁哥或大同,今天换谁都行,但偏偏就不能是蓝听,他刚刚随手翻了翻昨天的演出反馈,结果全在讨论电吉他手的!那小子穿着正装,抱着电吉他一脸拘谨,弹着弹着还往人后头躲,谁能想到,偏偏现在的人就吃这一套,爱看这种诡异的反差感。
“啊!那怎么办?把人偷出来还是抢出来?”铁哥说着,袖子管已经撩起来了,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罗非言就想了一秒,扔下一句“等我来”后就挂断了视频。
他的车开得很快,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五十几分钟就到了,赶到乐团时是晚上的七点,铁哥还趴在窗边看着,他盯了蓝听好久,但那人的魂现在似乎是被拽在了指挥的手里,没了一点对外界的反应。
“别看了,人是看不出来的。”此刻罗非言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一掌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铁哥握着头,仿佛看到了救星,“罗老板的作战计划怎么安排的?”
来的路上,罗非言就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直接硬闯是最简单的,只是必然要和夏律争执起来,他一点就着,另一个再寸步不让,三句话内必定火星四溅,一人一句接一句,等吵完了演出肯定就来不及了,看来,只能“偷”了。
可夏律那人警觉得像夜里的猫,想在他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带走蓝听,简直是异想天开,罗非言绞尽脑汁,不免有些烦躁,他停在一个红灯的路口,揉了揉头发,目光扫过窗外时见正浓的夜色,心头忽然一动。
月黑风高,不正是玩一出“灯下黑”的好时候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罗非言说着就带着铁哥朝另一处方向走去,“我们里应外合,人我带出来,你就在外配合好我。”
铁哥一开始还在疑惑,罗非言这副神神秘秘的架势,差点以为他们要执行什么特工任务,直到两人走到配电箱前,他才恍然大悟。
这点子还真是可以,电闸一拉,大家都是两眼一黑,一个人趁机从中逃走,神不知鬼不觉,等眼前大亮,人早就没影了,他们说不定都已经在去演出的路上了,到时候夏律想追也来不及。
罗非言对乐团很熟悉,这一处的选址其实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当年还没搬进来前他就已经把整个地形都摸透了,他打开电箱,指着里面两个大些的总阀。
“这个和这个,是控制排练厅的主灯和外面走廊的,你看好手机,我一发消息你就拉闸,等蓝听溜出来,我们再从后门逃走。”罗非言说着,面上还满意至极,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但是有一个问题。”罗非言交代完正要离开,却被铁哥喊住,“蓝听他夜盲,拉闸后你得潜到排练厅里把他带出来,不然他肯定会乱撞被发现。”
罗非言僵了一下,一副嫌弃面孔,没想到还是得踏入那最不愿进的排练厅,他硬着头皮朝着那处走去,打算速战速决,小跑着来到了排练厅的大门口后拿出了手机。
可计划就是赶不上变化,就在这时,等着乐团下班而无所事事的王铭辉路过了排练厅,他大老远就看见偷偷摸摸的罗非言,一个大步上前直接逮住了他的肩膀。
“你小子!把我凌晨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这个点来乐团是演哪一出?”
罗非言心中大叹不妙,怎么什么倒霉事都摊在了今天,他刚想把通知铁哥的消息发出去,却被王铭辉一把按住了手,死命朝着排练厅里拖去。
“既然来了就好好一起排练!”
罗非言被拖在后头,百般抗拒,“不,不是,我是来干其他事的,我一会乐团还有演出呢!这几天就全当我请假了吧。”
“你还在搞乐队?”王铭辉脚下停住,抓着罗非言的手更加用力了,“你爸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你怎么就……”
“警告有什么用……”罗非言嘴里说着,手里有没闲着,得着空了的手指一下就点到了发送键上,“我天生就不爱走寻常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灯光“啪”地熄灭。
黑暗就如此突如其来地笼罩了下来,抓着夏律的王铭辉也被惊得松开了手,排练厅的传来的音乐戛然而止,杂乱的疑问声陆续在墨色中浮起。
罗非言在下一刻就推开了排练厅的大门,他宛如一条泥鳅,滑入这片全然的黑,窜行其中。
没了灯光,他都快有些看不清路了,只能依稀凭着记忆向蓝听的位置摸去,指尖触到他衣袖的刹那,这人被吓得一抖,他就知道自己是找对人了,随即一把攥住对方手腕,不由分说地向外冲去。
就在快逃到出口时,他的肩膀猛地撞上一具身体,僵硬又冰冷,如一柄冒着阴气的鱼叉,沉默地立在黑暗中央。
肢体在滑蹭上时,竟带来了阵如针般的寒意,直刺他的骨髓,引得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罗非言稍稍侧头瞟了一眼,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但那人瞳仁一定在看着自己,而且还看得真切,只是什么都没说,任由他在暗夜里逃脱。
排练厅的灯最后是王铭辉去打开的,回到排练厅时蓝听已经不见了,他口中不停斥着,还试图和夏律解释点什么,“这一定是那……”
“罗非言。”夏律直接开口点出了他的名字,刚刚那一撞,正是撞到了他的身上,他知道那是谁,那张脸哪怕在暗处他也认得出来,人虽然是转瞬即逝,但肩膀上的隐痛还难以消散,就像是被一记鼓槌敲过,原本的井然有序,此刻只剩下嗡鸣的余响。
罗非言的车里笑声不止,铁哥勾着蓝听的肩膀,说着刚刚有多刺激,可身旁的人就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罗非言看了眼后视镜,不忍开口说道:“出都出来了,还想着那个夏指挥干什么?”
“我在想我的绩效……”蓝听的声音听上去已经绝望到无力反抗了,人也慢慢靠向了靠背。
“什么绩效?”罗非言皱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罗哥你忘了吗?王总监才说的,缺席的话绩效要扣20%,我今天这算缺席吗?”蓝听说着看看铁哥又看看罗非言,俩人顿时沉默,昨天那线上会议的内容幽幽地回到了罗非言的脑中,他讪讪一笑,“没事,我给你补上,明天还有一场演出,你也缺席,工资我给你开。”
“明天不行。”蓝听突然坐起,还拉着前排的椅背,“罗哥你明天最好也来!”
“为什么?”
“明天是植物园的公演!”
……
罗非言嘴上敷衍,似乎答应下来,但又似乎没答应下来,今晚的演出台下来了不少新面孔,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蓝听身上,哪怕铁哥和罗非言再卖力,所有的欢呼都还献给了这位平静的电吉他手。
表演完后,昨天大醉的俩人似乎都被宿醉折磨够了,今晚都默契地没有点酒,很早就回家的罗非言怎么也睡不着了,想着自己明天到底要不要去参加什么公演,才想了一会儿就嫌烦了,还是决定打开电脑写点新曲算了。
他拉着窗帘,带着耳机,分不清依旧是黑夜还是已经白天,手头的曲子刚编出来就被删掉,似乎什么风格都无法让他满意,他挑剔着细节,每一个音符,每一段节奏,怎么都不对,似乎渐渐变成了一种……折磨。
特别熟悉的折磨……
第二天,蓝听很早就去乐团做起了准备,如他所料,罗非言果然没有出现,王总监本还说等一等他,可夏律却不打算给他机会,大巴车一到,人全被拉去了植物园。
舞台后方搭着半露天的临时棚子,乐手们挤在里头,抱怨声此起彼伏。唯有王铭辉异常亢奋,来回踱步,一遍遍叮嘱。
“都打起精神好好演!领导有可能会突然莅临!”
“有可能,那就是没可能……”高炎选着鼓槌,口中嘟囔,他今天算是全场最惨的人,罗非言不来,打击乐就少了一人,他本来是在第二和第四乐章敲三角铁和钹的,现在夏律直接让他身兼数职,还给他画了个大饼,号称敲得好就替换掉罗非言这个打击乐首席的位置,这话听得他脊背发凉,半点高兴不起来。
就在此时,他瞥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不由脱口喊道:“罗哥!”
罗非言一身演出服穿得凌乱,脸上写满烦躁,他没心情理会高炎,径直走向王铭辉,“王叔,是不是你把我那些事捅到我家老头那儿了?”
“怎么可能!”王铭辉一愣,随即委屈地摆手,“我可没出卖你。”
罗非言捋了一把头发,脸上的表情都写得明明白白,王铭辉眯眼一笑,“我说你怎么会主动来,原来是被抓来的,我早劝你安分点,你爸多了解你,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罗非言咬了咬牙,已经听不清王铭辉在说什么了,脑海里全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耳廓还隐隐痛着。
……
在他绞尽脑汁到人都开始涣散时,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手猛地扯掉了戴在他头上的耳机,罗非言都来不及回头看是谁擅闯了私宅,耳朵瞬间就被揪起,连带着整个人朝外走去。
这力道太熟悉,就是他的父亲,罗冠文。
“爸!轻点……耳朵要掉了!”罗非言一路哀嚎。
“最近挺忙的,忙到连演出都不参加了!”罗冠文咬牙说道,手还更用力了些。
罗非言这才突然想起了还有这件事,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场公益演出,竟惊动父亲亲自来逮人。“就那么个小演出,不去也没关系吧?而且……”
“要不是前两天李副局和我提了一嘴,我就想着过来问问你,结果连续几天都找不到人!”
罗冠文拎着罗非言走到衣帽间里,拿着一件黑色的礼服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后连人带衣一道带去了地下车库。
最后他是被摔进驾驶位的,罗冠文在走前还丢下一句威胁,“今天要是敢不到场,自有人会收拾你!”
罗非言嘴里学着他的话,白眼都翻了起来,心里揣着八百个不愿意,引擎在不满中轰鸣而起,不得不驶向了那像囚笼一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