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狐朋狗友 第96章 恶（34）

从前，怀罪问比祁要不要离开仙界，比祁拒绝了，对于这种行为，她表示过由衷的谴责；谁知不久之后的现在，境遇调换，在仙界赖着不肯走的人反而成了她自己。

仙界收留了她，她受到了仙人的真诚相待。知恩图报是冥界的优良传统，所以，在离开这个水秀山清的地方之前，她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颂白星官和岁棠星君的话犹在耳畔，怀罪景仰她们高洁的心性，诚挚的言行。可在怀罪看来，仙人弄错了一个不起眼的因果——封神可以更好地施展圣人之心，但是，并非只有封神才能普渡众生。

因为有了脱俗的情操，凡人一念成仙；因为有了俗杂的尘心，仙家一念成人，这是万年来仙界裹足不前的原因。对于葛仙翁的成功，怀罪并不费解，换言之，在与世隔绝的冥界，在怀罪博览过的文字里，他才是一位真正典型的仙人。

仙界病了，生了一种心中有虚志而脚下无实路的病。仙人们当局者迷，如一丛又一丛随波逐流的鱼，错把海市蜃楼当作遐想一生的龙门，盲目而热切地奔游而去。

怀罪是外人，旁观者清，她想要替仙界把病治好。

“比祁，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她迫不及待拉上狐朋狗友一起大声密谋。

“好。”比祁问，“但你要如何帮？”

怀罪很郑重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甚至三个时辰过去了，她依然没什么头绪。这个问题有些年头了，属于典型的老大难，她还在咿咿呀呀玩泥巴的时候，仙人们就已经想封神想得两眼冒绿光了。

可想而知，仙界积弊已深，若要彻底剜除，必然不容易。

不过没关系，怀罪是个天生乐观并且自诩幸运的鬼，出门不踩狗屎，放屁不砸脚后跟，喝凉水也从不塞牙。秉承着这种欣欣向荣的美丽品格，加之仙界又是个处处充满机遇的地方，她决定静观其变，伺时而动。

现在，先去做一件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事吧——

翌日一大早，怀罪就拽着比祁直奔天梁宫，很急，人有三急的那种急。

与年轻人不同，老人们有一个可爱的共同之处——用早膳。年纪大的人一般觉少，仙界也是如此，哪怕怀罪特地起了个大大大早，还是错过了葛仙翁精彩的烹饪画面，直接抵达了最激动人心的用膳阶段。

好险好险，还好赶上了口热乎的。

“星君！仙翁！”怀罪人还没进门，就远远地挥起手打招呼，笑容比初升的太阳更灿烂。

彼时，葛仙翁捧着一盘十全大炒饭正要坐下，毫无提防，殿外蓦然炸出一声嘹亮的呼唤，惊得他手一颤，一早上差点白干。

怀罪拽着比祁的胳膊，以高昂的热情和饱满的小碎步一路跑了进来，在看清了盘子里装的是什么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一大早吃这个实在是奢靡，不过她喜欢。她先是矜持地按着比祁坐下，然后佯装跟风地坐了下来。

“怀罪，”延寿星君满脸慈祥，“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啊？”

“是啊是啊……”怀罪直点头，虽然嘴上没说，但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葛仙翁手里的十全大炒饭，脸上写满了“不请我尝尝吗”。

两位老者德高望重，吃过的盐比怀罪走过的路都多，一个放下盘子，一个奉上碗筷：“尝尝？”

“这……早上吃这么丰盛，不太好吧？”怀罪一双眼睛里写满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葛仙翁二话不说，先给怀罪满上了一碗。

十全大炒饭，还冒着热气儿呢！怀罪桌下一双手开心得拧成了九转麻花。

虽说平日面对食物，她还有些冥王的优雅在身上，不会这么急不可耐厚颜无耻的，可就算是冥王，也实在架不住仙界爱吃草的风俗。自从入了仙界，她就没吃过一粒米一口菜，哪怕是一道卖相潦草的炒饭，都足以撩拨得她抓心挠肝。

“谢谢！”她双手接过。

葛仙翁十分热情好客，给她盛得满满当当，怀罪转头看了看那盘中，只剩下了可怜的一半，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看仙翁还要盛第二碗，连忙把自己手里的碗递到比祁手里。

“不必了不必了！”面对极致诱惑，怀罪还存有一丝理智，她忙拦下葛仙翁的手，“您和延寿星君快吃吧，我们有那么多已经足够了。”

若是放任他这么继续热情下去，怀罪想，自己吃的是饭，延寿星君和葛仙翁怕是要啃盘子了。

“才那么点，怎么够？”延寿星君看怀罪和比祁越看越像孙子，口气按捺不住得越来越像祖父，“不用管我们，你们先吃。”

“没关系，神仙辟谷，我们不饿，就是馋了。”怀罪说，“我和比祁可以合吃一碗，大家一起吃才热闹嘛。”

她用胳膊碰了碰比祁，比祁立即真诚地点点头。

一番话成功说服了延寿星君和葛仙翁，两位老仙人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旁人笑容什么样，怀罪没有太放在心上，此刻的她，只惦记着这回可以良心不痛地吃上饭了。

食物不足，筷子管够，比祁给她和自己一人拿了一双，动作又利落又干脆，转眼就已经捞起了一筷子，抬头看向她：“你先尝。”

好动听的话——那一刻，怀罪觉得比祁虽然是鬼，但还是有一丝人性的，遂感动地凑上前。

然而箸头一转，好饭进了比祁的嘴。

“你……”怀罪先是惊讶，然后愣了一会儿，最后意识到被骗了，“比祁你学坏了！”

比祁也不知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很快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再次送到她嘴边。

“不吃。”冥王也是有些脊梁的。

“吃吧！”

怀罪选择信他一次，再次虔诚地张嘴。

很不幸，又上当了。

“好好好，比祁你等着……”

比祁兴致高涨，又一次卷土重来：“张嘴。”

为了表示决心，怀罪不说话，坚定把脸转了过去。

比祁说：“这回是真的。”

怀罪动摇了，怀罪上当了，怀罪气笑了：“比祁，你完了……”

“真没和你玩，”比祁毫不畏惧，再一次送来投喂，“吃，吃吃！”

“我不吃了。”

“很香的，真不吃？”

眼睛可以不看，鼻子却没办法不闻，怀罪最终屈服于勾人的香味上。她想，再一再二再再三，比祁怎么也该玩够了，基于伟大的友谊，她选择最后相信他一次。

结果就是，她又一次可歌可泣地被骗了，从此选择坚定地站在后土娘娘那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来，张嘴，”这回，比祁也忍不住笑了，“这次保证是真的。”

“我不吃。”

“真不吃？”

冥王扬起高傲的头颅：“不吃。”

比祁捏住她高傲的脸颊，使她转头看着他，然后云淡风轻地把饭送进了她嘴里。

“好吃吗？”

怀罪把赞赏的目光投向葛仙翁：“当然。”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两位老仙人心照不宣，笑得越发意味深长，不像祖父了，倒像是人间的姨母。

比祁笑着搁下筷子，把剩下的大半碗饭推到她面前：“都是你的了。”

怀罪受宠若惊——原来人性的考验在这里等着她。她一边吃着热乎饭，一边赞许地点点头：果然，比祁这个朋友没白交，有他一口饭吃，就有她一碗饭吃。

然而吃着吃着，怀罪忽然如梦初醒——她明明可以直接抢的，为什么要斯斯文文地等着？可惜大战已去，这个绝妙的办法失去了用武之地。怀罪恨自己只有一个脑子，当即郁闷地又多扒了两口饭。

十全大炒饭不多，没多久就消灭殆尽了。在宽阔的天梁宫里，一老一少两对好朋友天南海北地聊了很多，当朝阳破开云雾，完完全全现出金光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陆陆续续来了——

司命星君虽然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却无疑是最勤勉的。众仙中，天梁宫数他来得最多，也来得最早——

怀罪和比祁的出现打破了这个陈规。

像是许久没有见到两人一同出现在这里了，司命星君微微讶然：“怀罪星官和比祁星官今日来得这么早？”

吃饱了饭的怀罪心情十分不错，不吝热情地回应道：“司命星君安好！”

她有纯澈的眼眸，有无瑕的面容，有燃烧的真情，如一茎白樱饮足了露水，洋溢着芬芳和清甜，令人心弦一动。

司命星君轻笑，微微点头：“怀罪星官安好，比祁星官安好。”语毕，敛衣入席，坐在了二人对面。

没多久，上生星君、岁棠星君为首的一众仙君们也一群一群地走了进来，有了仙人气，清冷偌大的天梁宫很快变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起来。

与往常一样，南斗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欢聚一堂，闲话家常。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在这场集会中，怀罪抛出了一个无关痛痒却又铤而走险的话题——

“听说，冥王要来仙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