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白将圣意道出,如她所料,堂下顿时一片愁云。
掌柜甲率先开口,眉头紧锁:“小姐,我们名下统共三家布庄,向来以供应百姓日常衣料为主。三月万匹已是强人所难,更何况是钱氏那般专供宫廷的珍品……这,这根本是无米之炊啊!”
“正因是无米之炊,才要将‘米’找出来。”温知白声音清朗,压下所有嘈杂。
她目光扫过众人,沉稳而坚定:“圣命难违,但我们未必没有生路。我已有想法,需诸位与我同心。”
她示意桃芷抬上箱笼,里面是早已备好、用红绸包裹的银两。
“此番救济凉川,多赖诸位辛劳。这些是温知白一点心意,还望诸位万勿推辞。”
掌柜丙连忙摆手:“小姐,我们帮您,是敬重夫人与您的为人,绝非为此……”
“我明白。”温知白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但情义是情义,规矩是规矩。诸位要养家糊口,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接下它,我们才好心无旁骛,共渡眼前难关。”
她不再给众人推拒的机会,直接部署:“南街两位掌柜,七日后随我下江南,广招织娘。其余人等,在尚京全力招工,缝制寻常布衣,以备不时之需。”
众掌柜见她思路清晰,决心已定,纷纷收起不安,齐声应道:“但凭小姐吩咐!”
待温知白交代完一切,她登上院外的马车,裴钦州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还顺利吗?”
“嗯,大家都好。”温知白坐在他的身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下我也该想想,怎么样赶紧赚钱,好还给你了。”
“一辈子不还也没关系,我养得起。”
“我们可说好的,要做到两不相欠,你也要相信我可以做到。”
“嗯,好。”
“对了,一会儿到府中,我要换身衣服,温娴既敢邀请我,那我这个做妹妹的,哪有不去的道理,我倒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
温府
宾客络绎不绝,秦雁珍和温令臣站在府外迎接来往的马车。
每个人口中都说着恭喜,心里却是来看戏的,毕竟尚书之女嫁疯了的丞相府嫡子,这可是难得一见啊。
温知白先下了马车,徐步走到温令臣和秦雁珍的面前:“恭喜二位的女儿,可与高家公子喜结连理了。”
温令臣的脸沉下来:“谁让你来的?你早就不是我温家的女儿,这里不欢迎你!”
“温大人。”裴钦州走上来牵住温知白的手:“她是以我裴府之人的身份前来道贺。”
秦雁珍怒气不减:“温知白,赶紧离开我家,否则——”
“否则如何?”裴钦州眸色一寒,声线冷冽如冰,“若她今日进不了这道门,我便让花轿也出不去。”
一句话,让秦氏和温令臣骤然噤声。
温知白无意纠缠,只淡淡道:“裴郎,走吧。” 随即紧握他的手,并肩踏入府门。
刚入门,就有不少巴结的人围到裴钦州的面前。
温知白松开他的手:“你先应付他们吧,我也先去找温娴,她应该还在房中,你也不便去。”
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温知白也走远了,他一脸不爽,丝毫没给那些恭维的嘴脸好脸色看。
“裴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此次与太子殿下凉川一战,让我们这群人大开眼界啊!”
“嗯。”他语气冷淡,这样虚伪的话他听的多了,也厌倦了。
“啊呀,若在下没记错,裴大人也将二十二岁了吧,这个,呃……恕在下冒昧,裴大人可有婚配?”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齐刷刷地望向他。
裴钦州难得在这群人面前勾起嘴角,有些傲娇地从腰间拿出上次温知白给他的半块木佩:“此木佩,便是我心上人所赠。”
众人惊叹,尚不知他何时有了心上人。
“能入得了裴大人眼的,必定是不俗之人啊,那我们,便等着喝裴大人的喜酒了。”
他轻咳两声,试图遮掩笑意:“嗯,多谢。”
待裴钦州离去后,那群人皆迟疑地打量他的背影:“你们听见了吗,裴大人说话了……?”
“岂止听见,我还看见他好像笑了……”
——
顺着长廊,温知白找到温娴的卧房,她刚要敲门,门却先被温娴打开了。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温娴主动拉起温知白的手:“姐姐等妹妹多时了,快先进来。”
温知白无言,不自在地推开她的手。
“妹妹快坐。”温娴仿佛不在意温知白的冷漠,反而更热心地招呼她坐下。
“你不妨敞亮一些,大喜之日,你不是来与我话家常的。”
温娴的笑有一瞬间滞住,而后便很快恢复笑意:“我知道,妹妹还因为我母亲的事同我计较,但妹妹不妨想想,我与你真的有何解不开的仇怨吗?你也看见了,我即将要被嫁给一个疯子,你与我皆是女子,也该明白我心底是不乐意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
温娴不急不慢地倒了杯茶,递在温知白的手边:“知白,我娘为了权势地位,就连我也舍弃了,嫁给高家已是定局,我逃不了了。若可以,我想争取日后和离,我知道,你与东宫有关系,我愿意帮你扳倒我娘,为我后半生谋条出路。”
温娴的话说得恳切,眼里噙着泪水,她缓缓拉住温知白的手:“我从未害过你,从前即便给你使绊子,也是被我娘撺掇,猪油蒙了心,而今我也被她逼到悬崖边上,看清了一切。所以求你,帮帮我吧,好不好?”
温知白扫了一眼她握住自己的手:“松开。”
“妹妹……我—”
“我让你松开。”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温娴悻悻地收回手。
“温娴,从前有些事,我是迟钝了些,但不是蠢。你走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如果今日你只为了此事叫我来,那我便先走了。最后,祝你新婚快乐,自求多福。”
说罢,她起身离开,刚打开门,温娴便开口喊到:“温知白,你当真如此冷血,不肯帮我一次吗?!”
温知白头也未回:“你们逼我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放过我?!”
温娴瘫坐在地上,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满是不在乎。
“知白。”裴钦州见温知白走出来,起身朝她走去:“还好吗?”
她摇摇头:“没事的。”
“嗯。”他摸了摸她的头。
“你要不要和我去我从前的院子里看看?”
“好。”
两人避开迎来的宾客,悄悄往西院去了。
许久无人居住,西院的小窗都结了残破的蜘蛛网。
满地残叶,还有雪化后残余的水滴。
“从前这里是种茉莉的,儿时我最喜欢与娘亲在此处等候,静待花开,可惜,现在已经残败了。”
“裴府冷清,我们也种一片,可好?”
温知白莞尔:“两个人在一起,怎样都好。”
……
待他们再准备离开温府,却被温娴叫住。
宾客都往他们所在之处望过来。
“我以为妹妹会与太子殿下一起来呢。”温娴笑道。
“姐姐说笑了,太子怎会纡尊降贵呢?”温知白笑意不改,故作亲昵地挽住裴钦州的手臂:“钦州,走吧,我们回家。”
他勾起唇角,语气宠溺:“嗯,我们回家。”
温令臣在一旁压制满腔怒火,当着宾客的脾气不好发作:“温知白,你尚未出阁,这般与裴大人纠缠,好意思吗?为父是这么教你的吗?”
温知白:“生养我的人,已经死在这里了,我的归处还是温府吗?”
“你—!”
裴钦州将她拉得更靠近自己了些:“温大人要明白一件事温知白身后的靠山,是我,裴钦州。不妨告诉诸位,是我向温小姐祈求名分,只要她愿意,我愿俯首称臣。如若各位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只要有胆量,那我裴府的大门,随时敞开。”
“呀,那就恭喜裴大人,温小姐了,彼时在下一定前来裴府恭贺。”其中一个宾客道。
其他人也立马附和:“是是是,我们便静候裴大人,温小姐的佳音了。”
众人望着两人亲昵的背影,开始怀疑尚京中传言的温知白与东宫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是真是假了。
“凭什么……”温娴咬紧后槽牙,恨意不断蔓延,凭什么就她不被爱。
马车上
温知白脸渐渐发烫:“我还没说…要嫁给你呢……”
“不急,我这是想告诉他们,裴钦州已心有所属,是温知白的人。”
——
傍晚,温娴出嫁。
高哲礼被推入新房,却像个孩子一样摸不着头脑。
他慢慢走到温娴的身旁,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就是我的新娘?”
红盖头底下,温娴的泪无声地掉落。
高哲礼轻轻掀起她的盖头,惊喜道:“那是不是,你就可以天天陪我玩了?”
见他果真痴傻,温娴悲愤交加,猛地将他推开:“滚开!”
高哲礼跌倒在地上,头脑还有些发懵。
门外有两个人影在晃悠,温娴顿觉心烦意乱,她忍下心头的耻辱,上前准备将高哲礼扶起来。
“先别动……”高哲礼说着,便拿出一块手帕,擦去她眼下未干的泪痕:“姐姐,你怎么哭了?”
她愣住了。
但很快,温娴便推开高哲礼的手:“我不用你管。”
“好吧……那你会做好吃的吗?以后,是不是就能带我出去玩?”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为什么讨厌我?”
“因为你就是让人讨厌。”
“……你是第一个说讨厌我的人,他们都很喜欢我的。”
“因为你是高丞相的孙子,说喜欢你的,都是他们骗你的。”
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呢?
“那即便你讨厌我,也很好啊。” 高哲礼歪着头,想了片刻,笑容依旧灿烂:“毕竟,你没有骗我,你对我很诚实,不是吗?”
温娴将他拉坐在床上,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满腔的怨毒竟无处着落:“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