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离开了饭馆。
江雪辞吃着马车上备着的精致糕点,面露土色,叹息一口:“月姑娘,容我问一句,接下来要前往的应当是城镇里吧?”
月回却在思考另一件事,“方才店家说王家村强占土地,可昨夜那王家村的男人分明说他们从未做过坏事。”
江雪辞闻言没忍住笑了,“月姑娘原是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性子么?”
月回听出他的画外音,有些不服气:“自然不是,只是……”
“只是不自觉发问罢了。”江雪辞收了糕点,一脸‘我理解’的表情道:“月姑娘从前应当很少思考这些事吧?”
月回点头,手中出现那柄翠玉冷剑,凛冽的光划过剑身,“我的职责是惩恶,哪里有恶我便去哪里。”当然,这个恶只限妖魔和走了歪路子的神。
“我要做的只是杀掉它们就好了。”她的语气里什么都没有,就像天边飘落的一场雪,白茫茫的。
江雪辞收了糕点,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只有拥有一颗纯粹的心,才能像月姑娘这般一往无前,不被世事所困扰。”
月回看他接了片雪在掌心,修长的手指将雪碾碎,不知为何被他唇角的一点笑意所吸引,觉得他那抹笑并不那么的真心。
江雪辞:“如果刘家村的人没说错,那妖怪多半是为了帮他们报仇才针对的王家村,只是这妖的报仇方式未免过于残暴。”
月回收了剑,平静地道:“妖性如此。”
这时,远处一声尖锐的哭喊声忽然响起,有几人一边跑一边嘴里嚷嚷着:“小妖怪死了!小妖怪死了!”
两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只见之前在村口见过的老阿婆抱着一颗青色的头嚎啕大哭,周围几个人还在抹泪。
那颗头的模样,正是昨夜被月回斩杀的妖怪!
“是它。”江雪辞低低说。很快,周围围了一圈的村民,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了起来。
“刘明刚刚在林子里找到的……”
“究竟是谁干的!”有的人义愤填膺:“俺要去给小妖怪报仇!”
有的人忧心忡忡:“小妖怪死了,俺们以后的粮食该怎么办?唉,今年冬天难捱啊……”
“是谁啊!啊啊啊,是谁把我的孙子杀了?”阿婆哭得凄惨,周遭的人有些看不下去,劝她:“奶,你看小妖怪这伤口,比我家婆娘切菜都齐,一看就是被人一刀毙了命,指不定是那谁做的。”他指了指天上,脸上欲言又止。
“谁?你是说那位……刑神?”
“嘘!你敢说神?俺的意思是,人家神杀妖,天经地义,现在该想的不是谁干的,而是俺们的粮食该咋办!”那人唉声叹气,前两年小妖怪来了村里,以为以后有了好日子过,村里不少人跟他一样家里多添了几个娃娃,却没想到娃娃刚出生没多久,小妖怪死了。
另一股担忧开始洋洋洒洒地出现,生计出了问题,乌云罩顶,大家伙也没时间为一个小妖怪难过了。
很快大家伙都散了,阿婆大概也看出来此事已成定局,心如死灰地抱着小妖怪的头往家里走。
江雪辞:“倒也不用过多担心生计,很快他们就会发现隔壁的刘家村人口减少,用不上那么多地了,地一回来,他们就能种足够多的粮食。”
月回赞同道:“江公子,你说得对。”
“他们应该要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江雪辞却道。
月回:“什么问题?”
江雪辞:“此处属于云京管辖之处,此前我与官府打过交道,曾经听说此地有悍匪流窜,常打家劫舍,令这附近的村落民不聊生,死伤惨重。但后来悍匪忽然转了性子去了别地,我想了想时间,发现正巧与这小妖怪出现的时间吻合。”
月回:“你的意思是那妖怪赶走了悍匪?”
“差不离。如今王家村人口骤减,羸弱的刘家村又失了妖怪庇护,想必那伙悍匪很快又会回来。唉,这么想想,若是那妖怪没死的话,或许刘王乃至附近的村落都还能过着安生的日子。”刚说完,江雪辞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带着歉意道:“瞧我说的这什么话,倒显得月姑娘是坏人了,这作恶多端的妖怪本就该杀。”
月回却望着他,有些迷茫:“若是我不杀那妖怪,刘家村就不会失去粮食来源,也不会让附近的村落陷入悍匪的威胁之中?”
江雪辞:“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可世间万事本就互为因果,又岂能怪月姑娘?月姑娘以除恶为己任,这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月回听罢点头:“你说的对,世间万事互为因果,若我不杀那妖怪,有朝一日妖怪若因其他而死,一样无法改变悍匪的结局。刘家村依靠妖怪获得粮食本就是走了捷径,至于悍匪来了,凡人自会去报官。”
江雪辞揣着他的暖手炉,笑眯眯道:“是这个理。月姑娘,我忽然觉得这刘家村的风景不错,若无要紧事,我们可否多留几日?”
月回望着周遭杂乱泥泞的街道和简陋的茅草屋,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这里……风景不错?”
江雪辞躲开两条互相追逐的土狗,翩翩而去:“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山村雪景,江某甚是少见。”
*
听闻他们要在村里住几日,村里又没有客栈,包子铺的店家便热情地将他们邀请到自己家里住。
店家的娘子刀子嘴豆腐心,本来还在怒骂店家给家里招来了两张吃饭的嘴,一晃眼看到踏进院子里如仙人般的二人,顿时失了声,好半晌才收拾收拾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迎了上来,“早说是这么两个好看的人儿,俺也不至于骂你这么久!”
店家委屈地嘟囔了两句:“俺就知道你这婆娘喜欢长的好看的,不然你以为俺为什么要叫他俩来家里住!”说罢他去逗弄躲在屋后,怯生生看着江雪辞和月回的一双儿女了。
店家的娘子也姓刘,见两人站在院子里如天人下凡,自家院子都跟着蓬荜生辉了起来,喜不自胜地对月回道:“这姑娘生的好生俊俏,这是你夫君吧?啧啧啧,也是好看得紧啊!”
月回无奈摇头:“我们不是夫妻。”
刘娘子有些惊讶,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二人确实没有那股子氛围,忙说:“哎哟,不好意思啊,你们饿了吧?想吃点啥姑娘?”
她看着十分喜欢月回,反而是月回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凡人,颇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为何,店家的一双儿女也跑出来围着她,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她只好求助地去盯江雪辞,结果只看到这人目露嫌弃地在看店家给他们安排的茅草屋。
察觉到月回的不知所措,他挑眉一笑,回以七个字——月姑娘,爱莫能助~
月回气结:?
夜晚江雪辞果然一点也不纡尊降贵,安稳地睡在了他那华贵的马车里,唯有月回默默承受着店家夫妻的好意。
就这样,月回看江雪辞从村头到村尾,把刘家村溜达了三天后,悍匪来了。
同样是一个夜晚,二十多个骑着马的男人冲进了刘家村,打砸烧抢,见老人便杀,见女人便抢,整个村子充斥着火光和哭喊声。
“公子,姑娘!你们二位快躲起来,你们穿成这样,那群狗日的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千万别出来!”刘娘子对月回喊道,说罢她回去把一双儿女藏在地窖里,颤颤巍巍地同店家跑了出去。
“月姑娘,你们神会管这档子事么?”江雪辞忽地问。
他眼眸漆黑,在夜里呈着雪一般的凉。月回道:“神不插手人间事,人间自有章程。”
江雪辞移开眼,“可惜,今夜刘家村怕是……”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应当有人报官了。”月回道,“等官兵来了,他们就得救了。”
江雪辞无声笑了笑,“月姑娘,不妨去村口看看,毕竟受了几日店家夫妻的恩惠,若是有什么事,我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村口处,马匹上的男人们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了一地的村民,笑嘻嘻道:“听说你们村那妖怪死了?”
没有人回答。
为首的男人手里拿着把大砍刀,见没人说话,举着刀随手砍下离他最近的村民的手,呵斥道:“都聋了还是瞎了?!听不懂人话?”
被砍的人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血溅到身后一群人的脸上,吓得他们哭喊道:“死、死了。”
“哈哈哈哈哈!”悍匪大笑一声,“死得好!死得好!老子走了这么久,你们好日子过了这么久,肯定藏了很多钱和粮食吧?嘿嘿嘿,赶紧给老子交出来!”
店家算是村里唯一一个读过几本书的人,在村里有点威望,看着一众老弱病残,实在是不忍,站了出来,“爷,俺们能给的都给了啊,真的没有了,求求爷,给俺们留一条活命的路吧!”
“妈的,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找死!”男人翻身下马,戾气十足地砍上去,就在店家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旁边忽然冲出了一个人,抱住那男人尖叫:“俺老婆子跟你们拼命!俺老婆子跟你们拼命!”
“妈的,什么鬼?!”
“阿婆!”
男人把身上的人一把扒拉下来,狠狠踹到一边,看清楚那人的脸狠笑一声:“老子记得你,就是你养着那小妖怪对吧?正好,老子杀不了那妖怪,杀你这个老太婆还是可以的。”
他一刀捅进老人的肚子里,又抽了出来,看着老人沧桑沟壑的脸,存心带了折磨地又捅了一刀。
“俺老婆子跟你们拼命,俺老婆子跟你们拼命……”老人还在喃喃喊道,声音越来越小,血流得越来越多。
人群里发出几声抽噎哭泣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直到砍了数下,老人终于死透了后,男人才拖着带血的刀走到店家面前,盯着他惊恐苍白的脸,狞笑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