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回本来应该识趣地告辞了,但由于暂时无法确定之前那缕气息到底来自于谁,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既然江雪辞没让她离开,她就当不知道继续待在了春庭月。
片刻后,名为颐玉的丫鬟领了一男一女进来。
男人刚来就对江雪辞行了个大礼,“见过公子!”
他说自己名为林楚成,是一名初到云京不久的商人,有点家底,想在云京做点大生意。只是要在云京做生意怎么都绕不开江家,所以得人点拨,特意选在今晚私下来见江雪辞,希望能得到他的扶持。
卖力自陈一通,见江雪辞没有反应,林楚成又行了个大礼,将身后的女人引了上来,“公子,此女名为扶姬,姿容之绝色世间少有,琴棋书画皆通,尤擅书作,素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小的特意寻来献给公子,望能在公子读书时红袖添香,分忧解难。”
他说话间,那带着帷幕的女子缓缓掀开头纱,果然露出一张沉鱼落雁的美丽面孔,眼含忧愁,细看之下似乎还带着点不认命的坚韧风骨,如此感觉揉杂起来,更添一分美丽。
江雪辞只扫了一眼便挪开视线,“这便是你说的——‘我想要的东西’?”
林楚成摸不准江雪辞心中所想,此人看起来不像是传闻中的和善。他是商人,看人准得很,知道眼前这位公子哥城府深不可测,连忙道:“是小的擅自揣测,请公子赎罪!”
但他不相信这江雪辞当真是什么绝情寡欲的柳下惠,又嘿嘿一笑,用男人们之间常见的语气道:“但据闻公子房中一直没有个温柔可心的解语花,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好,小的敢打包票,扶姬一定能让公子体会到其中的美妙之处!”
月回敏锐地注意到,林楚成说完这话之后,扶姬的脸蓦地一白,身子隐隐颤抖。
江雪辞不接他的话,反而转向扶姬,温和道:“不知扶姬姑娘佩戴的锦囊是何人所绣?”
扶姬轻咬唇,眼睫微颤,颤声答:“乃是妾身自己所绣。”
江雪辞:“我见林公子身上佩戴的锦囊似乎与扶姬姑娘的同出一人,既然姑娘说是自己绣的,想必林公子身上的也是姑娘绣的?”
林楚成面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又听江雪辞道:“鸳鸯比翼飞,恩爱两不疑,林公子与扶姬姑娘两情相悦,本是夫妻,今日这一遭倒叫本公子不会了。还是说我看起来就是那种夺人妻子的猪狗禽兽?”
林楚成砰地一下跪在地上:“公、公子!小的、小的只是想给公子献美人,绝无此意啊!”
江雪辞往后靠坐在椅背上,仍旧对扶姬道:“扶姬姑娘,此等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并非良人,天下怎会有将深爱自己的妻子当成一件物事,随意献于他人取悦的丈夫?”
这话一出,扶姬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紧咬唇畔。
——江雪辞说到她的心坎里了。
“我不忍见你这样的好姑娘受此情劫,”他起身,抽出高大侍卫的佩剑,来到扶姬身边:“所以今日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铮!”利刃出鞘,对着震惊的林楚成,江雪辞含笑道:“这样狼心狗肺薄情寡义的人,不若就此杀了罢,总好过被他一直控制欺骗,如何?”
扶姬瞪大了眼睛,江雪辞的话循循善诱,她脑中控制不住回忆起当初林楚成欺骗她时作下的山盟海誓,婚后的随意冷待,病痛小产时的孤身一人,再到今日的屈辱,凄切的恨意霎时间涌了上来。
林楚成见这发展都傻眼了,江雪辞怎么会知道扶姬是他的妻子?他当初为得到扶姬又不想担责,骗她同他偷偷成婚后在家乡瞒得好好的,到了云京也没有同任何人说过啊!
想起刚刚江雪辞的话,他一思量很快就懂了,目眦欲裂地对扶姬喊:“是你!你故意哄我戴上和你一样的香囊,故意在江雪辞面前露出马脚的是不是?!你这个贱人,竟敢坏我前程,我要杀了你!”
突然暴起的林楚成被高大侍卫挟持住,下一秒,扶姬夺过江雪辞手中的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溅在她的脸上。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扶姬慌张地丢下剑,瘫倒在原地,转而又凄切地苦笑了起来。
妄林楚成自诩精明,他来之前将江雪辞想得太简单,能执掌云京第一大世家的人怎么可能真如众人所言仁厚?想必他们踏进江宅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过往来历就被摆上了江雪辞的桌上。
她一时心头惶惶,哪怕如林楚成所说是她故意露马脚,但真到了这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哪知却听到江雪辞抚掌大笑,“做得好,扶姬姑娘!破茧重生,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了,谁都没有办法再掌控你。”
听到这话,扶姬原本死寂地眼渐渐生了光彩,似是明白了什么,掩面痛哭,“多谢公子相助……”
而在一旁的月回鼻尖微动,那股味道忽然又出现了!这次除了恶心作呕,还翻涌着无尽的恶意,她瞬间锁定目标——
江雪辞身边的高大侍卫正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扶姬!
找到了。
但现在这里无辜之人太多,动手的话只会打草惊蛇。
月回只能再等等。
这场闹剧结束后,她和扶姬一同告辞。临走时扶姬先行一步,江雪辞叫住了月回,“月姑娘今夜都看到了,姑娘以为某的做法如何?”
她有些疑惑:“什么?”
江雪辞耐心道:“林楚成和扶姬姑娘的事情。”
她想了想这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林楚成利益至上,卖妻求荣,而扶姬避免了被另一个男人掌控的人生,获得了自由,结果……应当算是好的吧?
她对江雪辞点了点头:“在下认为江公子做的没有错。”
江雪辞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她会赞同他,第一次递了把伞给月回,没再说别的,只笑着叮嘱:“雪天,姑娘回去路上注意脚下。”
月回撑起伞,伞面是素白的,像纯白的雪又像素洁的月,伞的边缘悬了一圈绒球,不像是江雪辞会有的伞。
不过月回显然想不到这一层,她手轻轻一动,那圈绒球便随着伞面旋转而晃荡起来,煞是可爱。
她笑了一下,“在下晓得,江公子早些歇息。”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春庭月的灯火很快也熄灭了。
月回窝在假山后,活动了一下拿着伞有些僵的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春庭月的门。
一息。
两息。
三息。
“吱呀——”,门被打开了,那高大的侍卫从里面走了出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没撑伞,不知要去哪里,走得有些急。
月回静悄悄地跟着他,想看他要去做什么。他身上的味道愈发浓烈,几乎像一盆行走的酸臭下水。
然而没等看到高大侍卫的目的地,月回就被拦住了。不知何时,一群丫鬟和侍卫们从江府的各个角落冒了出来,他们低着头攀爬蠕动,不禁让人想到农家常见的虫鼠出洞的场景。
只这么一小会,高大侍卫就不见了踪影。
月回暗自心惊,这侍卫竟然察觉到了她在跟踪他。她立刻甩出一道灵力追出去,谁知刚出去不久就被打散了!
那侍卫果然与大妖有关系,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大妖,能与她的力量抗衡,这等强度的妖出世就会掀起灾难。
她皱了皱眉,心道只能尽快解决眼前这些人。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转机,与那大妖周旋不差在这一时。
这些下人们团在月回的周围,闭着眼,嘴角微扬,右手抬起,手掌朝着她招手。这种姿态无端让月回想起庙中的慈悲观音,但这种样子出现在人身上没有神性,只有无尽的诡异。
她观察着这些人,发现都是这段时间见到过的人,里面甚至还有方才进过春庭月的颐玉。明明之前他们会跑会笑能正常交谈,此时身上却一点生机都没有。
这江府竟然藏了如此多异常,月回抽出剑,打算速战速决。但等她真正砍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人竟然只是薄薄的纸片。
不,不是纸片,是人皮!所有人内里的血肉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外面一层皮囊!
难道平日里都是这薄薄的一层皮囊在活动?
这不免令人胆寒。
月回斩掉一波,又有新的一波从阴影里爬出来,密密麻麻没有尽头。
它们里面有经常来给她送饭的侍女,有打过几次照面的马夫,有交谈过的府卫,甚至还有那天夜半引她入江府的门童……
她越杀心越惊,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自她来之后整个江府都在她的监视之下,以她的能力,若是府内发生异常凶杀不可能不惊动她,除非——
他们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看现在这冒出来的一群又一群的人,几乎整个江府的人都在里面了,倘若他们真是在月回来之前就已经遭了毒手,事情就可以说是非常严重了。
被斩杀后的人没有血液流出,只剩一张轻飘飘的皮落在地上,到最后月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这样怪异的东西。
直到破晓,晨曦落在它们身上的一瞬间,像个人意志重新降临在肉.体上,所有人突然都恢复了知觉和意识,皮囊快速充盈,嘟囔着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然后离开了这里,回到各自该出现的地方去了。
月回静静看着这诡异的画面,如同不能叫醒梦游人一般没有叫醒他们。
害了这么多人,此妖必须死,她心道。
昨夜没能跟上高大侍卫,她打算再去春庭月看看。然而到了春庭月却发现,今天在江雪辞身边的并不是那个高大的侍卫,变成了扶姬。
“月姑娘,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江雪辞注意到在一旁的她,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把素伞,了然道:“你是来还伞的?一把伞而已,无需如此客气。”
月回顺势接了这个台阶,将伞递给江雪辞,“无碍,如此精致的伞,放到在下手里是浪费。”
身旁的扶姬上前接了伞,退到江雪辞的身后。
月回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扶姬姑娘为何会在这里?江公子,昨夜你身边的那位侍卫呢?”
这次却是扶姬开了口,声音没了昨夜暗藏的风骨,取而代之的满是柔婉:“公子可怜妾身,不忍妾身一介孤身女子在外漂泊,便将妾身收留了下来。至于您说的那位侍卫,昨夜犯了大错,已经被公子格杀,妾身如今便替了他的事务,为公子解难。”
“格杀?”
怎么就被格杀了?月回知道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想必是有什么别的计量所以假死脱身了。
难道是知道她来了?
可是这世间知道她是刑神的少之又少,除了那些同僚神之外,她以刑神这个身份见过的几乎都死了。想到这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江宅的事情扑朔迷离,这个妖的目的她到现在还看不清。
此外,还有扶姬……她说的江雪辞将她收留了下来,也不知是哪种收留?
“你昨夜……”她想说你昨夜明明说要回老家寻父母,与父母好好过日子,为何今天就变了个样子,走了林楚成原先献妻的那条老路?
但她发现,无论是扶姬还是江雪辞,两人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的意思,反而眼带疑惑地看着她。
她知道哪怕问出来也是得不到答案了,只能先行告辞。
走之前回头望了望,扶姬与江雪辞行为亲密,两人似是在交谈读书心得,言笑晏晏。
如林楚成所说,的确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