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太阳很毒辣,钟燕其实不大想出门。
但自从捡到小海燕,她有忙不完的事,也有见不完的人。
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挡也挡不住。
昨天傍晚,陈宝然就短信约她第二天去她的陶瓷馆。
钟燕想到五元,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拒绝的。
更何况她冰箱里还有一大袋她吃不完的荔枝,拿出去分掉也免得浪费。
陶瓷馆一般九点开门,钟燕不早不晚赶到。
小岛上为了旅游业,做商业用途的房屋都经过改造,粉饰,看起来比其他地方新上不少,配上店铺的特色装饰,更容易让人分辨这家店是卖什么的。
就比如自然陶艺馆用红泥罐子半镶嵌在墙壁上,罐子里插里些干花,有种古朴自然的美感。
陶艺馆的门口停着两辆机车,一辆她知道是属于陈宝然的,另一辆造型差不多可能是COCO的。
一进门,果不其然看见一个蓝色的脑袋快速飘过,又迅速后退几步站定在她面前。
“这不是海燕养母吗?”
养宠物的人都喜欢自称某某妈妈,比如汤圆妈妈、金宝妈妈,但是钟燕很不习惯叫妈妈。
于是COCO就叫她小海燕养母。
感觉更怪了。
COCO手里拿着三杯茶饮,塞了一杯给她。
钟燕低头看,牌子名字就是陶艺馆旁边那家,茉莉奶茶。
COCO带着她往店里面走。
边给她安利,“杨姐家的奶茶都是真茶真奶泡的,水果也是新鲜买来现切的。就是吃了地方偏远的亏,生意不如外面的好。”
陶艺馆这类不是餐饮热门店,用不着对外街的好门店,就图场地大租金便宜,但对奶茶店来说,位置人流都至关重要,开在这里,自然生意惨淡。
钟燕平常不贪这一口,但不得不说这杯冰奶茶确实味道不错,不是很甜,浓郁的茶香沁人心脾。
小海燕在帽子里叫,COCO贼兮兮捞起它,说要带它去吃自助餐。
转过竹子做的墙,钟燕眼皮一跳。
COCO说的自助餐该不会是店里的大鱼缸吧?
陈宝然抬起头,疲倦地跟她们打招呼,一边制止COCO捣乱,一边把搁在椅子上的工具扫到一边旁,腾出位置来。
“坐这。”她向钟燕介绍:“我在完成一件作品,简单来说就是就是五元和它的朋友们,你看,这是冬梅,这是汤圆……”
钟燕一一看去。
都是巴掌大的陶艺品,彩色的釉面让小动物的形象变得卡通。
五元的头像做得很大,足有两个巴掌大,两颗宝石般的黑眼睛,它咧着嘴,红色的舌头从嘴边伸出一小截,表情纯善无邪。
钟燕坐在圆凳上,“可是,我不会做。”
“你以前没和朋友玩过这个?”陈宝然奇怪道。
钟燕摇摇头。
COCO坐着另一个圆凳滑过来,啜了两口珍珠,说:“那你们都玩什么?”
钟燕不知道怎么回答,刚好短信的提示音救了她,她打开屏幕发现是季风发来的。
她问:“季风问我在哪?我要说吗?”
陈宝然说:“说呗,我们是正规场所。”
COCO大笑起来。
等季风来时,钟燕已经开始为小海燕的头像塑形了。
他先问陈宝然:“你腿怎么了?”
陈宝然正儿八经说:“和人打架输了,扭伤了。”
刚刚陈宝然给钟燕的解释还是:拿东西没站稳,从楼梯摔下来。
“亏了。”季风说。
钟燕:“……”
这是亏和不亏的问题吗?
打架就是不对的吧!
季风走近,疑惑:“你这是在捏猪?”
钟燕说:“这是小海燕。”
“那为什么有猪鼻子?”
钟燕指着小海燕鸟嘴上的东西,“不是猪鼻子,是这个。”
陈宝然笑着教她:“你可以先捏一个圆,再用这个工具钻两个小孔。”
钟燕照做,用新的办法给小海燕弄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鼻子按在鸟嘴上。
钟燕把做好的部分给小海燕欣赏。
小海燕不解,歪着脑袋啾啾。
陈宝然拿起五元的头像,“看,这是你的朋友,五元,你还记得吗?”
小海燕张开翅膀,围着五元的头像转了转,又收拢翅膀,仿佛疑惑它的朋友为什么只剩下一个泥巴塑像。
陈宝然忍不住红了眼睛。
季风按了下头顶的帽子,说:“太热了,我去买杯饮料。”
COCO比划了一个抬帽的动作,“你怎么这么多顶帽子,每次见你都是新的?”
季风回了两个字:“喜欢。”
COCO说:“奢侈。”
等季风转出去,COCO又滑着椅子到鱼缸边撒鱼食,“大热的天,她们还在街上弄什么游街集会,也不怕中暑?”
陈宝然低头忙活。
COCO对钟燕使了个眼色,小声说:“要是从前,然然早跑出去看热闹了。”
她们都知道,陈宝然还在为五元难过。
五元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家人。
知道爸爸去世后,钟燕也经常在做着不相干的事情就默默掉下眼泪。
COCO两手交叉,捧着心说:“这和失恋一样,叫人难受。”
钟燕心想,失恋怎么能和失去家人一样?
“ 陈宝然!”季风突然冲进来,“车钥匙借一下!”
陈宝然滑着椅子后退,“做什么?”
“隔壁店主的女儿发急病,要送医院!”
陈宝然立刻把桌面上的钥匙抛了过去,COCO一下站起来,“我也去!”
钟燕跟着跑出去。
门外,季风骑上陈宝然的车,叫杨姐抱着孩子上车,可她手脚俱软,竟无法再抱起小女孩。
钟燕当机立断抱起小女孩,放在车后座,COCO去扶想把她扶上车。
杨姐越是着急,她越是无力,只有眼泪满面,害怕得全身发抖。
这样的状况,谁也不放心她在后面抱着小孩。
季风耽误不起时间,扭头喊钟燕,“上车。”
钟燕坐上车,帮忙扶住小女孩。
COCO三两下给她戴上安全帽,“注意安全,我们随后就到。”
钟燕点了点头。
季风叫她抱好小女孩,随后发动了机车,轰隆隆地带她们奔去岛上的医院。
钟燕一手抱紧小女孩,另一只手扶住车尾座,大声朝前喊:“季风,COCO说街上在搞集会,路会拥堵!”
小女孩已经昏厥过去,而她的身上又全是女孩刚刚呕出来的鲜血,滚烫的温度逐渐冷却,化作黏腻和腥甜。
季风把车往右边一拐,路边的交警注意到她们。
季风说:“您好,我车上有个突发急病的儿童,需要尽快就医。”
交警看了眼就马上跨上自己的铁骑,打开警灯,“跟我来!”
就简单的三个字,钟燕差点湿了眼眶。
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听过一句话,出了事找警察叔叔。
警察给予最慌乱恐惧的人实打实的安全感。
铁骑闪烁着警示的红蓝灯光,一直在她们的前方。
前方的交警高竖起左手,对左后方的车辆做停止手势,后方的车流减缓了速度,季风跟随铁骑并入了左行道。
泥泠岛上交通复杂,因山丘地势,巷道里台阶多,要想快速去到岛上医院,必须走大道。
大道上一般是几班走环线的短线公交车,还有众多上岛游玩的私家车。
每年暑假,岛上隔三差五举办集市活动,要封闭道路,改行驶路线。
有交警领路,不但避免走错道路,甚至绿灯倒数结束后刚跳红灯转眼又变回绿灯。
这都仰赖交警对道路系统的调配。
让她们畅通无阻,速度不用降下来。
沿途的铁骑得知她们这边的突发事件,也纷纷跟上来,帮助疏通前方的游客车辆。
或有些心急火燎的对这样被逼停的事感到不快,然而才嚷了两句看见了交警铁骑后跟着的车和车上的病患又安静下来了,变得耐心有礼。
钟燕看着前方闪烁的警灯,眼睛逐渐湿润。
无论是无私奉献的警察还是性情各异的普通人,对待生命都是谨慎的、尊重的。
严格的交通规则也可以为生命让路。
她低下头,小女孩半睁开眼睛,嫣红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依稀在问“妈妈”。
钟燕搂紧她,“妈妈在后边,马上就来。”
小女孩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虚弱地闭着眼睛。
小女孩的手,小海燕的爪子在这一刻重叠。
她们都想要活下去。
即便想要舍弃生命的钟燕,也不得不感慨。
生命是脆弱的,但又是顽强的。
它就像是岩石下的一粒的种子,即便渺小也要破开厚重的岩石,努力在阳光下展开嫩绿的子叶。
钟燕的心很乱,仿佛几只手扯乱的毛线球。
理不清头,分不出尾。
大概五六钟,她们到达岛上医院。季风把车一停,抱起小女孩,跑进急症室。
钟燕取下钥匙,也跟着跑进去。
等她跨进急症室大厅,小女孩已经被医院的护士放在病床上推进去,交警和医生正在交谈。
季风摘下头盔,里面是他的另一顶帽子。
旁边的医生似乎认识他,吃惊地问:“你刚刚抱着小女孩跑过来的?”
季风:“嗯。”
钟燕刚走到旁边,医生又拧着眉头问:“你怎么还没回去?你爸妈不是给你找好了吗?”
季风说:“哦,回去过了。”
他又恢复了那副酷酷冷冷的模样。
医生可能也对着他这张“臭脸”没了交流的**。
交警问他们,“是病患的哥哥姐姐?”
季风说:“不是,隔壁店主的女儿,她太害怕了,抱不起小孩,我们先送过来的。”
“原来是热心群众。”交警伸手去握他的手。
季风谦虚道:“应该的。”
随后交警也来握钟燕的手。
钟燕紧张说:“谢谢交警……叔叔帮忙。”
季风说:“你把人家叫老了。”
钟燕说:“对不起。”
交警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只说:“生命的事,都不是小事,你们平日驾驶交通工具要遵守交通规则,像你刚刚这种帽子外面戴安全帽是不规范的,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季风连连点头。
没过多久,COCO带着杨姐过来,一进来她就直奔医生,询问女儿的事情,医生顾不上其他人,带着她进去。
剩下的忙钟燕几人也帮不上,转身就出了医院。
钟燕的衣服上还有斑驳血迹,季风提出先送她回去换衣服,COCO替陈宝然答应了他们延迟还车的事,挥手和他们告别。
到了地,季风说:“楼下等你?”
钟燕说:“好。”
没过一会,钟燕又下来,腼腆问:“你会修冰箱吗?”
姑姑的冰箱是用了十几年的老冰箱,冷冻还能工作,冷藏已经罢工多时,钟燕本来想为小海燕存一点新鲜的海鱼,但冰箱不配合,导致她只能天天下去买。
打开房门,钟燕指给季风厨房的方向,自己去拿换洗的衣服。
其实这房子的格局一眼就能看透。
季风又用了几眼,扫视完屋里的摆设。
简单干净到似乎人随时就要离开远行。
厨房垃圾桶里是面包袋子和荔枝壳,还有熟悉的豆奶包装盒。
灶台上锅碗瓢盆一个没有,只几个洗干净的外带透明塑料方盒倾斜在水池边。
季风收回视线,看向冰箱。
钟燕快速冲了一个澡,换好衣服就来厨房看季风拆冰箱。
冰箱转了个方向面壁中,后板已经被季风拆开,里面的管子、电线都露在外面。
“严重吗?”
“还行,里面没有结冰,也没有锈,应该是温度控制器坏了,换一个很便宜,我帮你下单?”
钟燕连连点头,“好,价钱你到时候发我。”
“嗯。”季风把后板又装回去。
“你们专业是不是修电器也很厉害?”
季风说:“还行吧,电器类差不多,冰箱洗衣机空调功能简单,幼儿级。”
季风的谦虚没有几秒。
“好厉害啊。”钟燕真心说。
季风:“你喜欢修电器?”
钟燕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钟燕还是答不上来,季风的眼神让她头皮发麻,仿佛她正在被老 师提问,而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
季风主动转开话题,说:“有水吗?”
钟燕赶紧回:“有……楼下买。”
季风大概已经能想到钟燕的生活了。
活一天过一天,半点也不费劲想明天。
“还是存点水和粮,这个时节,岛上偶尔也会来台风。”
钟燕点点头,又说:“要不,我们下楼吧,还要接小海燕,我的陶瓷也没做完。”
这屋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招待人的。
季风跟着她下楼,先去小卖部买水,钟燕抢着付了钱。
两人回到陈宝然的陶艺馆,COCO车在人却不在。
“她到隔壁去帮忙看店了。”陈宝然说。
小海燕看见他们回来,兴奋地挥着翅膀就要扑过来,钟燕怕它摔地上,连忙张开手接住它。
“看,我帮你完善了下。”陈宝然伸出手。
陈宝然的手艺毋庸置疑,毕竟都是能够独立开店的。经过她的手,小海燕活灵活现,连边缘都勾出了羽毛翘起的样子。
“做的真好。”钟燕拿起小海燕的陶片欣赏学习。
“上色交给你了。”陈宝然拿出颜料和笔给钟燕,然后问季风孩子的情况。
季风插着兜,“不知道,医生推进去了。”
明明送孩子时,他还很热心仗义,这会到他“表功”的时候,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散漫模样。
钟燕觉得季风真的挺怪的。
但又不能说他是一个不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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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8日星期五
今天我和季风送了一个孩子去医院。
有的人想活,就要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