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在高空引颈鸣叫,呼朋唤友。
小海燕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偶尔昂头,附和几声。
它不愿意飞翔,甚至都不肯离开钟燕,仿若自己还是一只需要庇护的小雏鸟。
昨天钟燕把小海燕放在陶艺馆里寄养了一整天,导致它彻头彻尾变成一只跟屁虫,连晚上都要睡在钟燕的枕头上。
“我昨天还给它看了一个小时的战斗机,它还是不想飞。”钟燕说。
无论是鸟还是飞机,都没激起小海燕的天性。
飞行到底算不算鸟类的天性?
它们究竟是享受飞在高空的自在,还是被迫远离安稳的平地。
钟燕脑子里满是诸如此类的疑问。
不管如何,一只不会飞的海燕是无法在恶劣的风暴里活下来的。
季风一句话把钟燕拉回现实:
“至少它还是水中好手,游得比你好多了,把脚蹬起来,不划水,你将无法前进。”
泡在水里的钟燕无精打采说:“我好像已经划了有一个小时了。”
“是你体能太差,游泳还能够锻炼你的肺活量,好处多多。”
季风用一个手臂横在她的肩处,一处在她腹下,充当起漂浮板,不停督促她练习。
训练的效果显著,钟燕上岸也需要拄拐了。
两条腿软得像是煮过头的面条,要不是季风提着她,她走不出五米。
两人坐在棕榈树的阴影里,喝着橘子味的汽水,看着沙滩上的人一个又一个下饺子般跳进宝石海里,碧波摇晃,各种彩色的泳衣、游泳圈就像是蛋糕上的彩糖。
钟燕看得出神,不知时间流逝,直到身边的季风突然问她:“大海怎么样。”
钟燕不假思索,“大海真美。”
季风哈哈大笑。
钟燕瓶子都差点吓掉了,莫名其妙看着一旁兀自大笑的人。
季风大发慈悲解释了自己的笑点,说:“你不久前还说,不喜欢大海。”
钟燕后知后觉,难免羞愧。
人向来不喜欢改变,更别说一会一个看法,一会一个主意,像墙头草般。
但很快,钟燕就反应过来,“你诈我?”
季风把手撑在身后,饱含感情地朗诵:“注视幽深的大海,你会恐惧它,眺望澄澈的大海,你会爱上它。”
“谁写的?”
“我编的。”
钟燕默了会,说:“你还会写诗。”
季风抬了抬头上的帽子,手指拨开里边还湿润的头发,说:“不像吗?我会修冰箱,但是我也能写诗。”
钟燕往后晃了晃身体,把自己当作一瓶需要冒泡的碳酸饮料。
“那你还会写什么?”
“给个题目吧。”季风大方说。
钟燕想了想,“生命即是存在,那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一个空泛的命题,一个让人迷茫的命题。
钟燕不承认自己在故意刁难季风,她轻轻眨了下眼睛。
季风笑了下,侧过脸看了眼树下的花丛,又回转过脑袋,缓缓开口说:
“一只蜂飞过,花知道。
一朵花开过,风知道。
一阵风吹过,你的秀发知道。”
正好一阵风吹过,钟燕半干的头发被拂起,飞舞在两人视线的中间。
“好像解了,又好像没解。”
“诗就是这样。”
钟燕说:“你说的对。”
季风说:“不用认可我的‘对’,要你认为‘对’。”
钟燕问:“那我……可以说你作的诗不好?”
“当然,我难道在你眼里是疯狂迷恋自己的自大狂吗?”
钟燕笑了笑,脸颊上露出浅浅的梨涡,“真心话,你作的诗我觉得很好。”
季风骄傲道:“谢谢。”
“不过风不能算是生命。”钟燕挑刺说。
“风不算,但是风里的细菌病毒微生物算吧。”
钟燕捋了捋头发,皱起眉头,“还是不要细说了。”
季风哈哈大笑。
钟燕也跟着笑,小海燕扑腾着翅膀,也想参与进他们的快乐中。
午饭时间林宇航才睡醒,在电话里嚷着要去吃海鲜。
季风把他们带到岛上一家大排档,现在正是休渔期,海鲜的品种很有限。
他们点了金不换炒花甲、油爆罗氏虾、粉丝蒸扇贝、蒜香生蚝、干煎沙尖鱼和一锅海鲜粥。
钟燕吃不了多少,多亏有林宇航这个大胃王才没有浪费粮食。
吃完午饭,林宇航说:“去看电影吗?岛上那家剧院要重放小破球2,我重刷过3遍了!太酷炫了!”
“岛上的放映设备很一般。”季风泼冷水。
林宇航不为所动,坚持说:“反正没事干,这么热的天只有空调能救我狗命。”
季风又偏头问:“你去吗?”
钟燕说:“我还没在电影院看过。”
三人没有异议,只是小海燕又要找托班了。
陈宝然一天有十二个小时呆在陶艺馆,有客人时就招待客人,没客人时就自己做自己的作品,她也很喜欢小海燕,网购了一批小鱼放进鱼缸里给小海燕当预备粮。
能给小海燕当保姆她乐意之至。
唯一不快乐的只有小海燕。
陈宝然说它只想粘着钟燕,是妈宝鸟,它还不乐意,跳起来扇翅膀。
乘坐岛上的小巴士,三人到了岛上的电影院。
说是电影院,其实是以前做文化艺演的场地,为小岛旅游开发才改成小剧院。
有时候搞些传统文化活动,其他时间会不定期播放一些电影。
林宇航很幸运买到最后三张票。
一旁的小伙子迟了一步,看见票罄的牌子哀嚎起来,他的朋友笑他动作慢,他转头看见钟燕一行人以及他们手里的三张票,不免带了怨气。
“女生看这些又看不懂,浪费。”
他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钟燕听见。
就像是长久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的理论影响着方方面面,很多人都打心底觉得女生就应该从事那些更适合女生的工作。
比如教师、护士、家庭主妇。
为什么?
因为更适合。
像是约定俗成的常用词,葡与萄就很正常,葡与蕉让人不知所谓。
“哦,给女生看浪费,给你看不浪费。”季风靠在阴凉的遮阴棚下,“首位获得自然科学领域诺贝尔奖的本土中国人是女性、半导体物理学科的开创者和奠基者是女性、首架自主设计喷气式客机的结构系统核心设计师也是女性、攻克钛合金高温钎焊技术的是女性,请问您未来打算有什么成就?”
小伙子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蹦出一句,“就看部电影,至于吗?”
“说得好,驰名双标非你莫属。”季风举起手,拍了两下。
林宇航凑到钟燕耳边说:“这小子没有女朋友是有道理的,他舔一下自己嘴唇能把自己毒死。”
“可是……他说得很有道理啊。”钟燕小声说。
“你们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季风摆平了小伙子,挑眉看着两人。
“说你坏话。”林宇航笑眯眯说。
钟燕不好当着林宇航的面反驳他的话,只能看着季风的脸,不好意思地笑。
季风横了一眼林宇航,说:“教坏小朋友。”
“小朋友?”林宇航走上前勾住季风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说:“骗鬼呢,你把她当小朋友哄了吗?”
“你见过我怎么哄小朋友?我就这么哄的。”
“哦哦哦!承认在哄了?我就没见过你对谁这么好……”
“我对你不好了?那你还凑上来。”
“我自虐行了吗?”
两人吵吵闹闹在前面走,钟燕跟在后面。
阳光亮得刺眼,但钟燕却不觉得难受。
虽然是重映,但小剧院毕竟座位不多,所以很快就坐满了人。
电影开始了。
龙标一打出来,周围说话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钟燕其实很少到电影院看电影,在这之前的时间里,她首先是一个学生。
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考个让妈妈满意的好分数。
像是看电影这样的娱乐活动都是非必要的,妈妈不可能让她买票去电影院浪费时间。
她是偷偷用手机断断续续看完的,零零碎碎利用了好几个放松休息的时间。
电影的剧情其实她都熟悉,可当主角第一次坐上太空电梯时,随着视角的拉开,视线的扩大。
庞大的、高耸的、让人震撼的建筑缓缓出现在屏幕上,随着激昂而富有节奏的音乐,从上帝视角完整地欣赏了一遍充满科技感的太空电梯。
钟燕也热血沸腾了。
她目不转睛看着,大屏幕上那些精密的机械,一环扣一环真的太让人震惊,鸡皮疙瘩浮出手臂。
太美了。
机械的美和自然的美完全不一样,但也同样能够震撼灵魂。
女生为什么不能喜欢。
她若是喜欢,难道就不算女生了吗?
空间站坠毁时,漫天的烟尘里迸发出的火光让钟燕揪心。
这是多少代人的研究,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造出这么这么伟大的建筑,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哭了?”
突然旁边的季风小声问她。
钟燕下意识摸了下眼底,却没有湿润感,“没哭。”
“看你眼睛亮亮的,还以为是眼泪。”
“我……那是激动的。”
季风轻笑了下,只有气音。
钟燕望回季风的眼睛,“你的眼睛,也很亮。”
“哦,那是屏幕光照的。”
钟燕说:“驰名双标。”
季风又笑了。
钟燕也弯了弯唇角。
把人逗笑,自己的心情真的也能变得好起来。
季风虽然经常会笑,但钟燕能够觉察,他不是开心的笑。
明明他拥有一切,却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开心?
他快乐的笑总是很短暂,如昙花一现。
“季风。”
季风又把身体靠回钟燕的一侧,“嗯?”
黑暗中,电影正在播放。
说话的人声音小,只能更加靠近,近到体温、气息都触碰在一块。
“你不开心吗?”
“嗯。”
钟燕呼吸轻了。
季风的脸被屏幕的光映得明亮,他接着说:“空间站炸了,不开心,这得多少钱啊。”
他开始玩笑。
钟燕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将近三个小时的电影,大家都看得极其投入。
虽然是科幻片,但里面动人的永远是人类的情感。
科学家、工程师、飞行员……
灾难当头,他们凭借着各自在领域里的能力,共谱了一首生命的赞歌。
地球在灾难中活了下来,人类在危机里幸存了。
钟燕不由看向季风。
假以时日,他肯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实现的梦想或许会成为一个新的希望。
再看着电影片尾,被成千上万的行星发动机驱动的地球。
那些明亮的尾光摇曳在漆黑的银河里。
她突然,也好想成为英雄。
也许在某一天,某一刻,为某些人,做出伟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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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13日星期三
因为一部电影突然有了个非常不切实际的可笑的想法,但如果说给季风听,他一定不会笑我。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