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展在市区。
从小岛过去得坐船,船票现场买不难,但航展的票一般都要提前预定,尤其是前三天是专业日,票早早被抢订一空,黄牛能把票炒成天价。
钟燕到了门口才后知后觉想起票的问题,问季风:“我……我还没有买到票,能进去吗?”
季风说:“看见林宇航背后的袋子吗?”
那么显眼的大袋子,就算八百度近视的人都能看见。
钟燕说:“看见了?”
季风说:“待会到了地,你就钻进袋子里,他背着你进去。”
钟燕惊得说不出话。
林宇航冲季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对钟燕温柔说:“小燕妹妹,别听他乱说,你有票的,昨天季风找了我们系的人问了一圈谁没空去,硬是凌晨三点给你搞了一张票出来。”
“……这么麻烦。”钟燕紧紧抿着唇,两手互相抓着。
她只是一时兴起,竟给季风带来这么多的困扰和麻烦。
“不是为了搞票才弄到凌晨三点,是本来就有事才拖到了凌晨三点。”季风拍了下林宇航。
“哟哟哟。”林宇航说:“别解释了,你的心意小燕妹妹会了解的。”
季风:“别乱说话。”
钟燕把背包扯到胸前,从里面掏出一瓶柠檬VC饮料递给季风。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么麻烦,给你醒醒神吧。”
季风没再解释什么,接过饮料,“谢了。”
林宇航揽住季风的肩膀,兴高采烈地就像是第一次春游的小学生。
“今年有最新歼-20!我可太期待了!”
季风笑了笑。
航展一般两年一次,今年碰巧遇到了一个纪念周年,所以才在暑假期间举办了这次展览。
林宇航一路上连呼幸运。
两个专业人士的话题钟燕插不进嘴,她缀在后面,像是一条尾巴,又像是一个影子。
来看航展的人很多,她不敢离季风太远,生怕一个错眼,就和他们走散。
眼睛专心盯着,耳朵却分神在听他们讲专业的话题。
讨论飞行器的造型、分析材料,又探讨发动机的优劣。
验票进入场馆,第一个是兵器馆。
几乎所有类型的枪支都在这个馆内陈列,游客能够近距离触碰各种武器,亲自感受它们沉甸甸的重量。
林宇航和季风都是男生,平素游戏里也会玩些枪战游戏,此刻见到这些真家伙也如数家珍。
林宇航一声声哇塞,彻底迷失在其中,不知天地为何物。
季风虽然没有他那么外露的情绪,但兴致也比较高,他还主动给钟燕介绍了好几款枪,煞有介事的模样仿佛就是个专业的军火贩子,企图向大客户推销自己的产品。
钟燕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她还是很努力收下这些似乎用不上的知识。
兵器库后面是地面装备库。
涂有迷彩的坦克、火箭炮都大大方方列放其中,钟燕看那些科幻片时也能看见一些,此刻真实的比例让她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到了主展馆,里面不但有各种比例的飞行器模型,还有各个展商布出的产品展示。
航展的专业日里,在这个领域各方各面相关的厂家都会把自己最新的成果摆出来,既是交流也是推销。
他们的潜在客户或许就潜藏在这群乌泱泱的游客里。
在这里,林宇航和季风还碰上了同学。
钟燕就不好意思跟得太近。
她停在一旁,阅读身边的展牌。
上面介绍的是一款新型无人驾驶飞行器,用以代替人在极端恶劣环境里工作。
产品说明书总会提炼亮点,就像是路边的广告,精准抓住目标客户的痛点,譬如什么防止脱发、美白祛斑、减肥瘦身等等。
这款无人驾驶飞行器能耐高温、可抗最高10级的大风,适合用以抢险救灾。
具备各种优秀的性能。
看得入神时,展商的工作人员给她递来宣传册,说:“感兴趣可以了解一下哦。”
钟燕脸上一红。
她哪有钱了解飞机。
“没事,拿着看看吧,你是大学生吧?自己来看的?莫非也是相关专业的学生?”热心的工作人员一连串的问题,都没有等到她回答,又笑眯眯送来两个徽章,“加油哦,毕业可以考虑投我司,待遇很好哦。”
钟燕红着脸说:“谢谢。”
揣着宣传册和徽章转头,钟燕看不见季风的身影。
一丛丛的走来,一丛丛的走去。
跟丢了。
钟燕头皮一麻,先是往前奔了几步,随后侧身避到展柜的一角,拿出手机。
不巧,已经错过了季风的语音电话。
她立刻回拨,不知道是因为展馆人太多信号不佳还是因为她手机老旧的缘故,迟迟没有打通。
钟燕咬着下唇,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屏幕上闪动的拨出提示。
周围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让她呼吸急促,背冒冷汗,脑袋里重音叠噪掩盖了一切。
按理来说,一个十八岁准大学生迷路了也不会像个孩子一样慌张。
但钟燕从小就在母亲眼皮底下长大,她就像是一根拴在线轴上的一只风筝,或近或远,总有一根线扯着。
初一那年,妈妈再婚了,并给她改了名。
她心里难过却不知道如何排解,在图书馆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了一个下午,直到保安和工作人员找到她。
她被妈妈以及两个陌生的外人语重心长地教育到晚上。
妈妈绝口不提她留下的字条。
她要通过这样的方法,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生畏惧。
的确,这个方法很奏效。
许多年后,她依然不会离开妈妈的视线。
到泥泠岛已是妈妈这十来年做的最大的“纵容”。
她不说自己有错。
只是钟燕出院后,得到了这次宝贵的“放风”。
钟燕想起曾看过的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面年迈的图书管理员老布出狱后,自由变成了新的囚笼,
长期的监禁重塑了他的灵魂,他并不能适应外面的世界,最后选择在公寓的横梁上刻下“BROOKS WAS HERE(布鲁克斯来过此地)”,悬梁而死。
钟燕发自心底惧怕。
她会不会也像老布一样,已经没有办法适应不被束缚的生活。
“钟燕。”
背后一道声音,风筝重新牵起了线。
钟燕拽紧书包带子,仓皇回身。
季风隔着人群冒出一个头,正望着她的方向。
钟燕小跑上前,正要解释自己走丢一事,季风却问:“热吗,刚刚我们看见一家卖手工雪糕的,你吃不吃?”
他并不在意她刚刚的消失,找过来也只是单纯想问她吃不吃雪糕。
钟燕像一只充胀气的气球被一根极细的针飞快扎了一下,缓缓漏掉了气,平安无事,也无事发生。
她抿了下唇,说:“好啊。”
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松快。
季风看了她一眼,又问:“看见什么感兴趣的吗?”
钟燕递出自己刚刚收到的宣传册。
季风认真的翻看了几页,抬头说:
“我还担心你会觉得这里无聊。”
“不无聊。”
其实在钟燕还比较小的时候,她爸爸的工作也没有那么忙,他带过钟燕来看航展。
说出来可能季风都不会相信,她小时候的玩具多的是飞机、大炮、挖掘机……
不像是女孩子玩的东西。
妈妈为此也和爸爸吵过,说他没把女儿当女孩子养。
钟燕说:“很有趣,感觉科幻电影走入现实,一切都在实现。”
季风笑:“没错。”
走到雪糕柜旁边,季风的同学们已经不在,只有林宇航大口咬着雪糕,看见他们就欢快地摇起手。
“他们看展路线跟我们倒着来,我说现在兵器馆人很多,他们还不信。”林宇航又问钟燕,“小燕妹妹,想吃什么口味的,开心果的不错……”
“你自己过去看想吃什么。”季风打断林宇航的推销。
钟燕本已经打算点头,听到季风打岔,只好自己走上前。
雪糕柜里整齐摆放着十几个桶,口味标签一目了然。
钟燕选了个牛乳味的,季风要黑巧。
三人吃完雪糕,又在四周逛了一圈,就随着人流走到场外,参加展览的重头戏——飞行表演。
整场飞行表演有约摸四个小时,好在林宇航很有办法找位置。
打开行囊,掏出两个简易马扎,看了眼季风,转头就给了钟燕一个。
“反正他也会给你,免得有人借花献佛,好人还是我来做吧。”
钟燕拿着马扎问季风,“那你坐哪?”
季风还没说话,林宇航拍着自己的大腿,“每小时100块,要不要?”
季风笑着说:“滚。”
因“霸占”的是季风的位置,导致钟燕时不时要看一下他的脸色,假如他露出疲倦来,她会立刻起身让位。
但季风看得很认真,时而抬起手里的望远镜,时而扭头追寻飞机的尾巴。
他的眼睛映着阳光,格外明亮。
钟燕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飞机、喜欢飞行器,来看展并不是为了应付学习。
林宇航一心多用,一会看天空一会看手机,还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哇哦,刚刚飞过的那架是女飞行员!太厉害了!”
钟燕被他的话语吸引,“是女生?”
“太优秀了。”林宇航赞不绝口。
“原来女生也可以做这些。”钟燕不由喃喃。
季风说:“为什么不可以。”
钟燕迟疑,“因为看起来不容易,而且飞行员应该都是万里挑一……”
飞行员的身体素质要求本来就不低,而男女生有天生的体格差异。
“各行各业最优秀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季风说。
不知不觉,四个小时的飞行表演结束,场上掌声雷动,林宇航马上收拾东西,“赶紧赶紧,待会出场的人多了。”
钟燕帮忙收马扎,而季风的视线还在天空,天空上已经空无一物,只有飞行器划破长空时留下的白色轨迹,以及逐渐消散在风中彩色烟雾。
“季风,你为什么会学这个专业?飞行器动力工程?”钟燕说:“也是想要参与设计战斗机?”
她留意到季风对战斗型飞行器格外钟情,看得最专注认真。
“嗯。”
钟燕说:“因为酷?”
林宇航今天在钟燕旁边说了不下几百遍酷,她被洗脑了。
男生看待飞机坦克,就好像孩子看着大玩具。
季风笑了下,“因为想要保护世界,打败坏人,成为英雄啊。”
钟燕吃惊,“……啊?”
“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季风说。
钟燕露出难评的神色。
过了片刻,季风又开口说:“为了保家卫国。”
他的表情是认真的。
“善良的底线是不主动伤害其他人,但是善良的基础是有不被伤害的能力。”季风看着钟燕说:“国家是这样,人也是一样。”
钟燕迎着他的目光,微愣。
季风又换了轻松的语气:
“我有私心,其实是为了留下痕迹,也为了向世界证明自己来过。”
“咱们季总师志存高远。”林宇航搭上季风的肩膀,兴致勃勃说:“总想要造出性能更好、更安全的发动机,得到一个奠定者或开拓者的响亮头衔!”
季风抖开他的手臂,笑骂了句:“你不是一样,你不是还想要诺贝尔奖。”
林宇航用胳膊肘反击,“那是,死而无憾了!”
两人打打闹闹,钟燕在后面跟着,看着,忍不住露出笑容。
季风倒退着走,正对着的是双手乱比划的林宇航,余光却止不住瞟向他的后面。
夏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亮女孩的笑脸,莹白的肌肤,乌晶的瞳仁,连被风吹乱的发丝都翘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一切都很美好。
就好像此时此刻,她的童话故事正缓缓展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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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12日星期二
原来一个人都梦想可以做那么大,也不用担心被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