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明恋人 第12章 愿此生渺如萤火

天亮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顾念和阿执并肩走在荒漠上，距离远方那片变幻的光芒越来越近。

“还有四十八个小时。”顾念轻声说，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阿执侧头看她，发现她一直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顾念有些意外地抬头。

“很久以前，我遇到一个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阿执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回忆，“他的执念是关于他的妈妈。”

顾念放慢脚步，认真听起来。

“那孩子每天都会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从日出等到日落。别人问他等谁，他总是说：‘等我妈妈，她说好了要给我买糖葫芦回来。’”

阿执的声音很轻，像在诉说一个珍贵的秘密：“后来我才知道，他妈妈在他五岁那年就病逝了。临走前，确实答应过要给他买糖葫芦。”

顾念的心揪了一下：“那你怎么帮他的？”

“我化作他妈妈的模样，陪了他三天。”阿执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第一天，我给他买了糖葫芦，他开心得满村子跑。第二天，我教他认字，他的手小小的，握笔却很认真。第三天……”

他顿了顿：“第三天傍晚，我牵着他的手走到村口，告诉他：‘妈妈要走了。’你猜那孩子说什么？”

顾念摇摇头，眼眶有些发酸。

“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的手没有这么凉。但是……谢谢你。’”阿执轻声说，“然后他踮起脚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就跑回家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村口等过。”

顾念停下脚步，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那孩子……后来过得好吗？”

“很好。”阿执微笑，“后来他考取了功名，成了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每年清明，他都会在妈妈坟前放一串糖葫芦。”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顾念忽然好奇地问：“阿执，你能变成任何人，那……你都变成过什么？”

阿执被她跳跃的思维逗笑了：“只要执念足够深，我可能是任何人，任何形态。”

“任何形态？”顾念睁大眼睛，“难道你还当过……非人类？”

“是啊。”阿执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我当过一只猫，陪一个孤独的老奶奶度过了最后三年。她总以为我是她年轻时养的那只猫转世。也当过一棵树，听一个诗人在我树下写了半辈子诗。还当过一阵风，帮一个孩子把挂在树上的风筝吹下来过。”

顾念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当树是什么感觉？”

“很奇妙。”阿执回忆着，“能感受到阳光在每一片叶子上跳舞，雨水顺着枝干流淌，鸟儿在肩上筑巢。就是……不能动这点不太方便。”

顾念被他的话逗笑了，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都消散了些。

就在这时，阿执忽然停下脚步，神色微变：“你觉不觉得，地面在动？”

顾念这才注意到，脚下的沙地确实在轻微震动。她扶住额头，感到一阵眩晕：“不只是地面，我整个人都晕晕的……”

“我也感觉到了。”阿执神色一凛，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顾念借着他的力道才勉强站稳。但眩晕感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强烈，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前方那片光芒突然炸开，分裂成四个完全不同的场景，从四个方向朝他们急速逼近——

左侧是冰雹暴雨的世界，鸡蛋大的冰雹密集砸落，在地面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右侧是翻滚的岩浆，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

前方是汹涌的泥石流，裹挟着巨石轰隆作响，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吞噬；

后方则是看似平静的沼泽，水面泛着诡异的气泡，几朵妖艳的花在沼泽中央摇曳。

四个场景如同四堵高墙，以惊人的速度合拢，要将他们困在中央！

“必须选一个冲进去！”阿执紧紧握住顾念的手，声音急促，“快决定！”

顾念看着越来越近的四个世界，心脏狂跳。冰雹让她想起父亲暴怒时砸东西的场景；岩浆像她内心压抑已久的怒火；泥石流如同那些席卷她的流言蜚语；而沼泽……就像她最习惯的逃避，看似安全，实则致命。

她的目光在四个场景间快速移动，最后定格在冰雹世界上：“第一个！我要面对最害怕的！”

两人毫不犹豫地冲向冰雹世界。在踏入的瞬间，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阿执立刻撑起淡金色的光罩，将两人护在其中。冰雹砸在光罩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每一声撞击都让光罩微微颤动。

“你的力量……”顾念担忧地看着阿执瞬间苍白的脸色。

“别分心，快走！”阿执咬牙支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一块特别巨大的冰雹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光罩上。光罩剧烈晃动，阿执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阿执！”顾念惊呼，看到他受伤的样子，心像被狠狠揪住。

就在这时，她做了一个决定——

“这次换我带你走！”她一把拉住阿执的手，主动冲出了光罩的保护范围！

“你做什么！”阿执想要拉回她，却被她坚定的眼神震住了。

冰雹瞬间砸在顾念身上，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但她紧紧握住阿执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密集的冰雹中。

“跟我跑！”她大声喊道，声音在暴雨中依然清晰。

冰雹砸在她的肩上、背上，暴雨模糊了视线，但她一步不停，拉着阿执在风雨中狂奔。奇怪的是，当她不再躲避，那些冰雹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每跑一步，脚下的路就坚实一分；每一声雷鸣，都让她握他的手更紧一分。

阿执被她拉着奔跑，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欣慰，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的风雨渐渐稀薄，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空地。顾念拉着阿执一头冲了进去，终于力竭倒地。

她大口喘着气，浑身湿透，衣服上还沾着冰碴。回头时，发现阿执正静静看着她，眼神深邃。

“你……”他轻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顾念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而在他们身后，那片冰雹世界正在缓缓消散，如同晨雾般消失不见。

白茫茫的空地中央，隐约出现了一扇门的轮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那是通往下一个考验的入口，还是……回家的路？

顾念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很温暖，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顾念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门。

门后不是出路，而是更加狂暴的景象——无尽的黑暗裹挟着毁灭性的风暴与雷电，如同巨兽般朝他们扑来！那力量如此恐怖，仿佛要将灵魂都撕碎。

“小心！”阿执脸色剧变，几乎是本能地，他一把将顾念拽到身后，用自己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撑开一个护罩。

然而，这仓促凝结的屏障在可怖的自然伟力面前，如同纸糊一般，瞬间就被撕裂！狂暴的气流瞬间将两人卷起，抛向混乱的虚空。

“阿执——！”顾念在风中无助地翻滚，惊恐地呼喊。

就在她即将被一道粗壮闪电波及的刹那，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紧紧包裹住了她。阿执动用了最后的、禁忌的本源力量，冲破风暴的阻碍，将她死死地护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背脊迎向所有袭来的伤害。

“别怕！”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决绝。

顾念被他紧紧箍在怀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承受冲击而产生的每一次剧颤。她努力想挣脱，想为他分担，却被他抱得更紧。

“阿念。”

风暴的咆哮声中，他忽然轻声唤她，用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极亲昵的称呼。

顾念猛地一震，抬头望进他眼底。那里不再是平日的清冷与悲悯，而是翻涌着无尽的不舍、深情与决然。

他凝视着她，在天地崩塌的轰鸣中，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对她说：

“阿念，若你的世界曾经是无尽的荒芜，我愿撕碎我自己，去填补你所有的伤。”

顾念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想阻止他，想捂住他的嘴，却被他更紧地拥住。

“就算这一生如流星，未相遇而短暂……”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身影在风暴中明灭不定，“此生仓促，也甘愿做你的光。”

风暴几乎要将他的声音吞没，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她唇边留下最后的祈愿：

“愿我此生渺如萤火，爱能……在轮回中经过……”

这句话像惊雷，在她心中炸开。她瞬间明白，这不是暂时的分别，而是他燃烧一切、赌上来世的诀别！

“不……不要！阿执！我不要这样的光！我不要！”她疯狂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

在剧烈的旋转与坠落中，在生与死的边缘，所有的顾虑、羞怯都被抛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牺牲意味的脸，顾念心中被巨大的情感淹没。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仰起头，轻轻地、带着诀别的意味，将颤抖的唇印在了他的唇角。

那一触即分的冰凉与柔软，让阿执整个人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片深沉的、再无法压抑的痛楚与爱意。

下一刻，他猛地收紧手臂，低下头，狠狠地、带着毁天灭地般的绝望与深情，回吻了她。

这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用力，是倾尽所有、燃烧最后的生命也要刻下的印记。唇齿间是泪水的咸涩，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两人在毁灭的风暴中心紧紧相拥，忘情地亲吻着，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直到窒息感传来，才微微分开额头相抵，都在无声地落泪。

“对不起……阿念……忘了吧……”阿执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痛楚。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也是最纯粹的本源光芒，轻柔地点在她的眉心。

顾念感觉到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涌入脑海，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晕眩。一些记忆的碎片——父亲的打骂、同学的嘲笑、水镜中的恐惧、流沙的窒息感……那些让她痛苦的画面，正在被温柔地、强制性地剥离、模糊。

“不……不要拿走……”她哭泣着哀求，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她不想忘记，哪怕是痛苦，那也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一部分！

但那股力量温柔而坚定。与此同时，阿执的身影开始从边缘开始，化作点点闪烁着微光的星辰，缓缓飘散。

“好好……活下去……”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全部消散的力量与最后的祝福，凝结成一条精致的手链，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手链上那颗淡蓝色的晶石，一如他眼眸的颜色，其中似乎还流淌着微弱的力量，承诺着永恒的守护，也铭记着那句“愿爱在轮回中经过”的誓言。

顾念看着他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变得透明，看着他带着泪痕却温柔微笑的脸庞彻底化作漫天光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一同掏空了。

她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光点，却什么也握不住。只能紧紧攥着那条还残留着他气息和力量的手链，崩溃地痛哭失声，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流尽。

意识，在巨大的悲伤与力量的冲击下，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片吞噬了他的、无尽的黑暗，以及手腕上，那点微弱的、却固执亮着的蓝光——如同他承诺的，渺小却坚韧的萤火，等待着穿越轮回，再次照亮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