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说爱你 第14章 第十四章

周六的早晨，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林夕站在理发店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心情如同窗外湛蓝的天空，明朗而轻盈。

及肩的长发被发型师巧手剪短，利落地落在耳垂下方几公分的位置，发尾微微内扣，勾勒出清爽的颈部线条。

原本厚重的刘海也被打薄，修剪成轻盈的空气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带着思索神情的眼睛。

这个新发型让她看起来更精神，也更添了几分俏皮与干练。

她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头，唇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连发型师都在一旁夸赞：“真的很适合你，气质完全不一样了，更显年轻活力了。”

付钱的时候，林夕心里盘算着时间。

今天虽然是周六，但顾时韫昨天提过，他上午会去温室处理一批需要及时移栽的幼苗。

这是一个“偶然”遇见他的好机会。

她并非刻意要去“试探”什么。

只是……带着一种微妙的、她自己或许都不愿深究的期待。

她想知道，换了一个如此明显的发型，他……还能认出她吗？

凭借那些他正在努力记录的、声音之外的特征？

这种期待里，夹杂着一丝小女孩般的雀跃，也有一丝难以避免的、源于过往经历的隐忧。

超忆症让她记得太多因为“不同”而被排斥、被视作怪物的瞬间，尽管顾时韫从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对她的能力赞赏有加，但那根敏感的神经似乎始终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隐忧压下去，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观察。

她甚至特意换上了一件很少穿的、带有蕾丝花边领口的浅蓝色衬衫，而不是平时惯穿的简约T恤或棉质上衣。

胸针，那枚最重要的标识，她依旧别在左领口，这是她留给他的、最明确的“线索”。

怀着这种混合了兴奋与忐忑的心情，林夕走进了熟悉的大学校园，朝着温室的方向走去。

周末的校园比平日安静许多，只有零星的学生和游客，更衬得她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越是靠近温室，她的心跳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上一次顾时韫因为她的外套而迟疑的那零点几秒。

这一次，变化更大，他……

她推开温室那扇沉重的玻璃门，熟悉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顾时韫。

他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排幼苗架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喷壶，小心翼翼地给那些娇嫩的幼苗喷洒水雾。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实验服，背影挺拔而专注，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林夕放缓了脚步，心跳如擂鼓！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自然地引起他的注意。

顾时韫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喷洒的动作顿了顿。

他以为是周浩或者负责温室保洁的阿姨周末照例过来看看。他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很自然地转过身来，口中随意地问道：

“忘了拿东西吗？”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门口的女孩身上。

然后，他整个人顿住了！

那双总是沉浸在学术思考中的、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影。

短发，新衣，在周末的上午出现在他的温室里。

一个……年轻的，陌生的，看起来似乎有些局促的女孩子。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眼前这个形象与记忆库中任何一个模糊的轮廓匹配起来。

学生？

不像，气质不对！

访客？

周末温室一般不对外开放！

记者？

更不可能！

匹配失败！

他的脸上浮现出那种林夕已经开始熟悉的、因识别障碍而产生的瞬间迷茫和礼貌性的困惑。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里的焦距微微散开，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试图通过整体模糊化来降低识别难度的反应。

他放下喷壶，转过身 fully面对她，语气带着十足的、对待陌生人的客气与疏离：

“请问……你找哪位？”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夕感觉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瞬间浇了下来。

将她出门前所有的雀跃、期待、甚至那一点点隐秘的试探，全都浇得透心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那双带着全然陌生和询问意味的眼睛清晰地看过来，用那种对待无关者的客气语调问出“你找哪位”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尖锐的失望，还是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超忆症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残酷的刑具。

她无比清晰地记录下了他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那微微蹙起的眉头，眼中纯粹的茫然，甚至他因为疑惑而略微偏头的角度。

每一个细节都在高速高清回放，反复强调着一个事实

——

他不认识她，

完全不认识！

温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她自己过于响亮的心跳声。

顾时韫看着她愣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一种他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受伤，甚至还有一丝……

自嘲般的荒谬感？

他更加疑惑了，这个陌生女孩的反应……似乎有些异常。

他试图再次搜索特征。目光快速扫过她的脸——模糊，无法辨识。

扫过她的衣着——浅蓝色，有蕾丝边，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人的日常穿着风格。

最后，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一些更固定的标识，落在了她的左胸前方。

那里，一枚银质的树叶胸针，在透过玻璃的阳光下，反射着一点熟悉而微小的光芒。

就像电路突然接通，迷雾瞬间被驱散！

顾时韫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所有的迷茫和困惑顷刻间褪去，被巨大的惊愕和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窘迫所取代！

“林……林助理？！”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失去了平时的平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尴尬和慌乱，

“是……是你？你的头发……我……”

他罕见地词穷了，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耳朵和脖颈，让他白皙的皮肤迅速泛红。

他下意识地推了一下眼镜，仿佛这样能掩饰自己的失态，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林夕那双此刻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

他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回一分钟前！

他怎么会……他怎么能……又没认出来？！

而且这次差距如此明显！他甚至问了“你找哪位”！

林夕看着他瞬间爆红的耳根和那副手足无措、窘迫万分的样子，心脏那被紧勒的感觉稍微松动了一点，但那股强烈的失落和尴尬依然盘旋不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树叶胸针，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刻板的平静：

“嗯，是我。顾教授。我……剪了头发。”

这个动作，这句明显是废话的解释，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提醒和一种自我保护般的疏离。

“我……我看出来了！不是，我是说……我现在看出来了！”

顾时韫语无伦次，他急切地想弥补，想解释，但大脑仿佛宕机，平时严谨的逻辑思维此刻乱成一团，

“很……很不错的发型！很……清爽！我只是……我……”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恢复镇定，但收效甚微：

“抱歉，林助理。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

他顿了顿，似乎想找到一个更准确的词，最终却只能无奈地重复，

“……我很抱歉。”

他的道歉无比真诚，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狼狈和乞求谅解的意味。

看着他这副样子，林夕心里那点委屈和气愤，奇异地开始消融，转而变成一种复杂的、带着点酸涩的理解和……无奈。

她能怎么办？

对他发脾气吗？

指责他的脸盲症？

这毫无意义，就像指责她自己为什么忘不掉事情一样。

这不是他的错，甚至不是他能控制的。

只是……那种一次次被“重置”、被当作陌生人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尤其是，在她已经开始那么习惯甚至期待与他之间那种独特的默契之后。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将最后那点情绪压下去，尽量让表情缓和下来：

“没关系，顾教授。我……理解。”

她顿了顿，补充道，

“您是在忙幼苗移栽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她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

顾时韫明显松了一口气，感激于她没有继续追究，但同时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那瞬间拉开的、无形的距离感。

他连忙点头，动作幅度有点大：

“对，对，移栽。就在那边。呃……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帮我记录一下编号和移栽时间？”

“好的。”

林夕点点头，不再看他，率先朝着幼苗架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脚步很快，仿佛想要迅速逃离刚才那个令人难堪的现场。

顾时韫看着她的背影，尤其是那头陌生的、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短发，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懊恼和挫败感。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该死的脸盲症！

他立刻从实验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几乎是有些急躁地解锁，点开那个语音备忘录APP。

他的手指甚至因为匆忙而有些颤抖。

他按下了录音键，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亡羊补牢般的急切：

“紧急备忘：林助理，发型重大变更。原长发，现已剪短，长度至耳下，发尾内扣。刘海变薄，空气感。重要性：极高。重复，发型已变，重要性极高！”

他录完，迅速保存，仿佛这样就能将这次失误牢牢钉在耻辱柱上，并确保绝不会再犯。

他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恢复正常，然后才快步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工作，在一种微妙而刻意的平静中进行。

两人依旧配合默契，一个操作，一个记录。

顾时韫给出的指令依旧简洁，林夕的回应依旧准确迅速。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眼神交流。对话严格限制在工作范围内，一个字都不多余。

那种之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默契和暖意，仿佛被突然抽空，只剩下公事公办的效率。

林夕专注地记录着，超忆症让她能毫不费力地处理这些信息，但她的心情却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着。

她能感觉到顾时韫时不时投来的、带着歉疚和试图弥补意味的目光，但她选择忽略。

顾时韫则更是小心翼翼，每一次需要和她说话前，都会下意识地先确认一下她的胸针，以及……那头让他仍然感到有些刺眼的短发。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这项缺陷。

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差不多了，谢谢。”

顾时韫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不客气，顾教授。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林夕合上记录本，语气平静无波。

“……好。”

顾时韫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比如再次道歉，或者问问她周末有什么安排，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林夕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她的背影消失在温室门口，那扇玻璃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顾时韫独自站在一排排翠绿的幼苗前，良久没有动弹。

阳光依旧明媚，温室依旧温暖，但他却觉得这里仿佛一下子空荡冷清了许多。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新录制的、关于发型的备忘，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而走出温室的林夕，迎着外面有些灼热的阳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陌生的短发。

一种混合着失落、尴尬、还有一丝自我嘲讽的情绪，慢慢地涌了上来。

她记得他刚才每一个窘迫的表情，每一句慌乱的话语。

也记得自己那一刻，如同从云端跌落般的心情。

这真是一个……

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