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说爱你 第11章 第十一章

窗外的雨在清晨时分已然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和空气中清新的泥土气息。

林夕站在公寓楼下，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感觉连日来积压的些许沉闷也被一同洗刷而去。

她手中握着那把折叠整齐的深蓝色雨伞，伞布干燥而微凉。

昨晚顾时韫将伞递给她时，那份笨拙却自然的善意，在她超忆症的大脑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她能回忆起他指尖触碰伞柄时的细微动作，他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甚至他转身走入雨幕时，肩头被雨水瞬间打湿的深色痕迹。

这份记忆非但没有带来负担，反而像一枚温润的卵石，投入她心湖，漾开浅浅的、持续的涟漪。

她低头看了看伞，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大学校园里，晨光穿透沾着水珠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林夕先去了常去的咖啡店“老王记”。

“早啊，林小姐。”

老板老王中气十足地招呼着，手里擦拭着咖啡杯，

“老规矩，美式加份浓缩？”

“早，王叔。”

林夕点头，顿了顿，却补充道，

“今天……再加一杯拿铁，糖浆……嗯，只要一泵香草糖浆，不要奶泡，温度尽量高一点。”

老王动作一顿，从咖啡机后探出头，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哟，今天换口味了？还是……帮人带的？”

他在这大学城开了十几年店，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尤其对这些年轻学生、老师们的来来往往格外敏感。

林夕微微抿唇，避开老王探究的视线，只含糊地“嗯”了一声：“麻烦您了，王叔。”

老王哈哈一笑，不再多问，熟练地开始操作。

林夕则借着等待的时间，目光掠过墙上贴着的各式便签和照片，超忆症让她瞬间捕捉到无数无关紧要的信息：

某张打折通知的发布日期、某张合影里人物衣着的细节、甚至老王今天围裙上沾着的一小块之前没有的咖啡渍……

她习惯性地将这些信息归档储存，大脑像个永不停歇的数据库。

很快，两杯咖啡好了。

林夕将那份滚烫的美式放进自己的帆布包侧袋，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杯特制的拿铁。

纸杯传递来的温度恰到好处，是她记忆中顾时韫惯常啜饮咖啡时的偏好

——他似乎格外喜欢这种近乎烫口的温度，仿佛能借此驱散沉浸在学术世界里的些许清冷。

她拿着咖啡和雨伞，走向那个熟悉的温室。

晨间的温室比平时更显静谧，只有细密的水滴从玻璃顶棚滑落的声响，以及植物们无声却蓬勃的呼吸。

温室里，顾时韫已经在了。

他正背对着门口，弯腰观察一株叶片形态奇特的蕨类植物，修长的手指轻轻托着一片叶子，神情专注，侧脸在透过湿漉玻璃的柔和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林夕放轻脚步走进去。

泥土、绿叶和淡淡的水汽混合着顾时韫身上特有的、若有似无的草木清气，构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令她安心的氛围。

她走到他常放东西的那张木质工作台边，先将雨伞轻轻靠在桌脚，

然后把手里的拿铁咖啡放在了台面上他习惯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笔记本的右上角，一支钢笔的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正要开口打招呼，顾时韫却像是感应到什么，直起身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工作台上那杯新出现的咖啡上，带着一丝被打扰工作流程的轻微疑惑，随即视线快速扫过林夕的脸庞，依旧是那片熟悉的、礼貌而疏离的模糊。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她胸前——那枚银质的树叶胸针，在温室的光线下泛着柔和微光。

他眼中的迷茫像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确认。

“林助理？”

他开口，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语气却肯定，

“这么早。”

“顾教授早。”

林夕压下心头那丝因他再次凭借胸针而非面容认出自己而产生的奇异波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伞还您，谢谢。顺便……给您带了杯咖啡，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她指了指那杯拿铁。

顾时韫的视线再次落回那杯咖啡上，他走上前，拿起纸杯。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挑眉。他揭开杯盖，氤氲的热气携带着香草和咖啡的混合香气扑面而来。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抬眼看向林夕，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清晰的讶异。

“这个温度……”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

“正好。”

他尝了一口，然后看向林夕，眼神里的惊讶加深了些许：

“……一泵香草糖浆？”

林夕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他连这个细节都能敏锐地察觉并确认。她下意识地调动记忆——是了，有一次他让周浩去帮忙买咖啡，确实特意叮嘱过“一泵糖浆就好，多了太甜”。

还有几次他偶尔提起过不喜欢奶泡绵密的口感，喜欢更纯粹一点的液体的感觉。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早已被她的大脑自动收集、归档，此刻无需思考便浮现出来。

“嗯，”

她点点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假装整理了一下工作台上散落的几张标签纸，

“偶然听您提过一句。就顺手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难道要她说，因为她记得他每一次喝咖啡时的细微表情和习惯，记得他某次对周浩的叮嘱，记得他所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偏好？

这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显得诡异而过度，但对她而言，这只是她感知和记忆世界的方式。

顾时韫沉默了几秒，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那种熟悉的、因她而起的舒适感再次悄然蔓延。上次是她精准无比地找到他需要的文献，这次是一杯温度糖分都恰到好处的咖啡。

这种被精准满足的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而新奇的。

他的世界充满了需要费力辨认的模糊面孔和需要刻意记忆的琐碎细节，很少有什么人或事能如此……

省心，如此贴合。

他将其归因于她异乎常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那位“超忆症”的林助理。

一个学术概念在他脑中变得具体而实用，甚至带来了切实的便利和……愉悦。

“谢谢。”

他最终说道，语气比平时更温和了些，

“很……好喝。”

他似乎不常表达这种带有个人感受的谢意，措辞略显生硬，但那份真诚却显而易见。

“不客气。”

林夕垂下眼睑，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点微微发烫。

一种隐秘的、小小的快乐在她心底滋生。

这种快乐不同于完成一项艰难工作后的成就感，也不同于剧本得到认可时的满足感。

它是一种更细微、更私人的情绪——因为精准地满足了他的需求，因为被他察觉并感谢，因为这种只有她能做到的、独特的“记住”。

这种“被需要”和“被记住”（哪怕只是通过胸针和咖啡）的感觉，对她这个长期因“异常”而试图隐藏自己、甚至曾被利用的人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顾时韫没有再说什么，他捧着那杯咖啡，又喝了一小口，然后才将它放回原处，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那株蕨类植物。

但林夕敏锐地捕捉到，他周身那种惯常的、因沉浸学术而略显紧绷的气场，似乎松弛了那么一丝丝。

温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顾时韫低声念出某个拉丁学名的声音。

林夕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开始今天的工作。

她翻开一本厚重的植物图鉴，目光扫过页面。

超忆症让她瞬间定位到之前做到哪里，并自动调取相关记忆。她很快沉浸进去，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将顾时韫需要的分类信息录入表格。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阳光的角度慢慢变化，温室里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中途，顾时韫需要一份关于某种苔藓分布区域的早期考察报告。

他只模糊地记得大概年份和带队教授的名字，报了两个关键词。

林夕几乎是立刻抬起头：

“《北美西北部苔藓植物生态考察报告（2009-2011）》，格林教授带队，报告原件存档在植物研究所资料库B区第七排第四柜，左上角蓝色硬壳文件夹。电子扫描版在校园网数据库‘历史项目’栏目下，编号BotSurv-2012-007，第23页到45页有您需要的分布数据和图谱。”

她语速平稳，信息精确得令人咋舌。

顾时韫握着铅笔的手停在半空，再次看向她。即使已经见识过几次，他眼底依然难以抑制地掠过一抹惊叹。

这已经不是观察力好能解释的了，这完全是一座行走的、高度智能化的专业图书馆。

“谢谢。”

他这次的道谢带上了更多的分量，

“你又帮我节省了大量时间。”

“这是我的工作，顾教授。”

林夕微微笑了笑，心里那份隐秘的快乐又增加了一分。

能用自己的“异常”帮助到他，看到他眼中闪过的赞赏，让她觉得这份能力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烦恼。

她低头继续工作，却不自觉地开始更加留意顾时韫的习惯。

他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敲桌面，节奏稳定；

他长时间阅读后会抬眼看向窗外的绿植，似乎是在放松眼睛；他手边的咖啡喝到三分之一时，会稍微停下工作，专注地喝几口……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顾时韫手边的咖啡果然见了底。

他放下笔，捏了捏眉心，目光再次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林夕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犹豫了几秒，然后几乎是凭借着一种冲动，轻声开口：

“顾教授，需要我再帮您带一杯咖啡吗？还是……一样的？”

问出口的瞬间，她有些后悔，这是不是太越界了？太刻意了？

顾时韫闻声转过头，他似乎愣了一下，目光再次精准地落在她的胸针上，确认了是谁在说话。

他看着她，隔着镜片，林夕似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但那波动消失得太快，快到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嗯？”

他像是没听清，或者没反应过来。

林夕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重复：

“咖啡……需要续杯吗？”

短暂的沉默。

温室里只有细微的通风系统运作声。

然后，顾时韫点了点头，

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却似乎比刚才更柔和了一点：

“好的。麻烦你了。还是……一样的就好。”

“好的。”

林夕站起身，拿起那个空咖啡杯，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温室，来到阳光下，她才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杯沿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提出那个建议，更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点头同意后，心里会涌起一阵清晰的、甚至称得上雀跃的冲动。

她只是……

记住了他的喜好，并且，被他接受了这份记住。

这对于能记住一切、却常常希望自己可以遗忘的她，以及记不住人脸、只能依靠细节去辨认世界的他来说，仿佛构成了一种微妙而崭新的平衡。

她快步走向“老王记”，心里默念着：

“拿铁，一泵香草糖浆，不要奶泡，温度高一点。”

这一次，她不需要回忆，这个指令已经像代码一样，清晰而牢固地刻在了她当下的意识里。

而当她再次将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咖啡放在顾时韫手边时，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没有再说谢谢，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端起了那杯咖啡，仿佛这本就是他们之间固有的、理所当然的一个环节。

林夕坐回自己的位置，心绪如同被微风拂过的湖面，漾开层层叠叠、细微而持续的涟漪。

她打开文档，却第一次发现，那些原本清晰无比的拉丁学名和数据，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名为“心跳”的柔光。

她知道，有些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就在这一杯咖啡的温度里，悄然发生了变化。